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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她並不沉默寡言,不需要宋子赫隨侍在側,可以適時談笑風生,參予各種話題;重要的是她懂得自嘲化解某些玩笑,因此場面沒有尷尬過。幾次經驗後,宋家人似是漸漸有所悟,田碧海的確不太一樣,至於不一樣在哪裡,他們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之,她毫不困難地融入了宋家。

  宋思孝夫婦自然是高興的。能讓人丁單薄的二房儘快開枝散葉比風光的婚禮來得重要,唯一鎮定如常的是老奶奶,自始至終沒有發表任何異議,只在婚禮的空檔對宋子赫意有所指地說了句:「小子,苦頭還沒吃夠啊。」宋子赫一反常態地笑而不言,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新房設在宋子赫住處,他提議過搬至山上那棟新屋,開始新生活,鑰匙也名正言順交給了她,但她婉拒搬遷,她說:「這裡很好,不必遷就我。」

  「你不介意這裡有我單身生活的痕跡?」他暗示那些進出過這裡的女友們。

  「誰沒有過去?」她不以為然。「我希望你住得開心。」

  「我更想看到你開心,想搬時再告訴我。」

  她沒有太多身家,只帶了四季換洗衣物和幾箱書入住,簡素得像隨時可以打包走人的旅人,日用品亦很少添加,多半使用他住處現成有的,她毫無改變這個家的念頭,他一一看在眼裡,沒有發表意見。

  令他比較意外的是,田碧海提出了蜜月旅行的要求。她說:「就我們兩個,五天就好,好不好?」他當然熱誠附和,這是項令人喜出望外的提議。他原以為她不熱中這回事,她接著說,「就北海道好了,天冷,不必穿泳衣,我身材又不辣。」他明白她選擇的理由,她無法坦蕩蕩著泳衣。

  「還有,我想跟著旅行團走。」因為一切都安排好了,而且很像普通的新婚小夫妻。

  後來他瞭解了她所謂的「就我們兩個」的意思。那是一種釋放,到了外地的她,和在臺灣時判若兩人。她眉頭舒展,喜笑連連,言談舉止多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爽朗,認真地看待每一樣驚奇的事物,配合地買了一堆在他看來不夠精緻的當地土產,和其他團員說話毫不修飾,大口喝酒,大口吃串燒,像個少不更事的年輕女孩坐在花園欄杆上晃著兩條小腿等他從飯店大廳出來;趁他睡著,花了半個鐘頭和同團的孩子們在旅館外堆個巨大的雪人,拍了好幾張紀念照,凍得直打哆嗦亦不退縮。他站在窗內往外觀賞,仿佛看見了那張舊照中短髮的她,充滿熱力,永不言倦。

  不能稱之為改變,他知道那是原本的田碧海,只有在陌生的地域才能盡情顯露出來。她讓他回溯了一遍過往的她。

  可以不穿泳衣,但是不能永遠不泡湯。行程第三天的晚上,尚未用過晚膳,她穿著日式浴泡坐在窗邊,充滿遺憾地看著近夜的綿綿飄雪自言自語:「真想去泡個澡。」

  他聽見了,從後摟抱住她,笑道:「這有什麼難的,附近有一個露天池,那裡隱蔽,天又黑了,現在大部分人都去用餐了,我們一塊去吧。」

  她怔怔回望他,大為迷惑不解。「你怎麼知道我——」找盡藉口不涉足公共澡堂?

  他親吻她耳輪,看著窗前逐漸被落雪覆蓋的樺樹枝椏,平靜道:「你是我妻子,我有什麼不知道的。」

  她靜靜偎靠他,暗聞他的特有氣味,淡淡勾起嘴角。「但現在下雪,好冷。」

  「怕什麼,溫泉是熱的。」

  她躊躇半晌,忽然走到三步遠的地方,面對他站直,低頭拉開浴袍系帶,將浴袍緩緩褪到腳邊,那副從未主動在他面前敞露過的軀體,除了單薄的內褲,毫無遮掩地呈現在他眼簾。長時期未受日照的雪白肌膚,適切隆起的美好胸脯,平坦緊致的小腹,纖細的肢體,以及一道道破壞畫面、無可忽視的舊創,他僅以目光自由巡禮,一遍又一遍,但不動聲色,沒有表現出任何訝異,沒有發出疑問。

  「我以前受過傷。」她簡短地解釋,眼含淚光。「我不想引人測目。」

  「不用擔心,慢慢會好的。」他跨步向前,親吻她的額心,再環抱住她。「你很好看,但是我不能看太久,我怕走不出房間去泡澡,可不可以晚上再讓我看?」

  她破涕為笑,騰出一隻手揩去沿著頰邊掉落的淚水。

  她永遠不會忘記這一晚,雪花在他們頭頂上方漫飛,落入水裡片刻消融,面頰雖冰冷,心卻是暖的,身體被熱燙的泉水包圍,她像被誤按了某個機鈕的娃娃,不停地咧嘴大笑,不停地親吻他,不停地拍照,不停朝他扔雪球,將難以言傳的感受一一烙印在相機記憶卡裡。

  「這樣的幸福已經足夠。」那是她悄悄對自己說的一個秘密。

  蜜月假期結束,開朗的田碧海像機鈕被扳回原始設計的娃娃,變回原本持重端莊的模樣;不一樣的是,她每天儘量排開工作,回家努力作飯。

  每一餐都費盡心思,讓宋子赫懷著期待的心情提早回家。他總是看到不一樣花色的桌巾上擺著三菜一湯,皆用她收藏的成套器皿裝盛,形成美麗的畫面。令人驚喜的是,她的廚藝足以匹配這些菜式,讓進食成為他一天中最快樂的事。

  「你工作不輕鬆,不必每天作飯,我不介意的。」她花了多少心思取悅他?

  「我喜歡看你吃。」她若有所思地笑,很滿足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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