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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向恩琪。」她表情轉趨古怪。「那天同行出遊的人發生交通意外,她提早回來,正好目睹凶嫌正在失心瘋狂打猛踢,那混蛋打得警戒心全沒了,沒注意到身後有人,向恩琪一時激憤,就——就失手殺了那傢伙。」最後一句是囁嚅說出來的。

  「失手?」他目瞪口呆。

  「是,警方記錄是這麼寫的。」她點頭確認,又露出佩服之色。「聽說是用一把生銹的爐火鉗,她真猛,這才是重點中的重點,田碧海因此活下來了。」

  「……」

  「活下來了,也受罪了很久,她在醫院躺了三個月,看了一年心理醫師,向恩琪每天在醫院照顧她,一方面得幫著瞞田碧海的父親,又得進出警局——」

  「警局?」

  「沒錯,雖然是自衛殺人,受盤查還是必須的。她的母親是當地報社編輯,動用了點關係讓這件事很快在報紙上銷聲匿跡,否則那地方東方面孔極少,田碧海的身分很難不受矚目。再過一年,向恩琪臺灣的父親去世,她們一起回來奔喪後,就沒再回去了。田碧海父親經濟支援她開了這家店,向恩琪則進了廣告公司,就這樣。」

  他揉了揉發疼的額角,閉起眼睛思量。

  無庸置疑,這事件幾乎造就了田碧海和向恩琪之間夾纏不清的關係,田碧海如何能自外於這份情深義重選擇他?他在無意中替她、也替自己製造了難題。田碧海與他初邂逅時處處拒絕他,原因竟是如此錯綜複雜。她早就看到了這一點——她不該、也不能愛上他,這項人性測試對她而言太過艱難。

  宋子俐對視而不見的他擺了擺五指。「喂,兄弟,你不告訴我為什麼要查這件事我是無所謂,不過,你真的對田碧海動了真心啦?」

  動了心?不止動了心,如果可以,他願意守護她一輩子,替她抹去一切不堪的記憶;他衷心願意,但他更能體會,何謂事與願違,三年前如此,三年後亦如此。他曾以放浪形骸企圖扭轉這般深植體內的無力感,終究違背不了真心。是的,真心,只是誰又相信,他確有一顆埋藏已久的真心?

  向恩琪不再計算時間。室內光線從明亮到暗沉,她便點了一盞燈,縮在陰影裡,抱著膝蓋動也不動,偶爾喝口水,調整腿姿,繼續呆坐;當光線又從暗沉轉為明亮,她便關上燈,讓陽光覆滿室內,即使雙眼佈滿血絲,思路卻愈來愈清晰。她搓了搓涼冷的左頰,下了決心,走到門口,先後打開兩扇門,那偎靠著門框的一團身影冷不防跌進門內。

  「進來吧。」

  三個字像赦免令,地上的人兒攀扶著牆面站起身,適應了好一會才讓酸麻的雙腿血液流通,避免了搖搖欲墜,蒼白的臉色是滯留在門外一夜的結果。田碧海回身關上門,低垂著頭,站在客廳中央,千言萬語卻只能欲言又止,當心心念念獲得諒解的機會到來,她反倒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你可以不必再來的。」向恩琪走近她,美眸中閃著不可逼視的精光。「這是你們之間的事。」

  「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田碧海氣勢一再萎縮,就是這般委曲求全,彷佛真做了什麼愧悔的事,讓向恩琪的憤恨更難平息,隨之滋長的屈辱感愈發茁壯,表情更冷洌,口吻更尖銳,但她的好強使她堅持一種姿態,絕不歇斯底里,她甚至帶上了微笑。

  「我知道,你說過了,你昨天在門外重複了很多次,是他主動的,你拒絕過很多次,不是嗎?」那奇異的微笑挑動了田碧海更多的驚疑。

  「你不相信我?」

  「相信。他想要的一定鍥而不捨,」向恩琪抬起她下巴,指尖刮過她的腮。「碧海,你吸引了他之後,真的一心只想為我出口氣嗎?你沒被他吸引嗎?」

  「……」她愣住,冷瑟的語氣讓她迷惑,愛情真能讓所有東西變質?

  「如果只想對他略施薄懲,為什麼你收手之後,還繼續和他見面?」

  「……」因為她拒絕不了他。

  「你有很多機會告訴我的,但你沒有,你讓這件事持續下去,到再也掩蓋不了,你認為是誰的錯?」

  「……」是她的錯。

  「碧海,你這麼難過,到底是我還是他讓你萬分為難?」

  「……」她閉上眼。

  「你什麼都不說,叫我怎麼和你溝通?」向恩琪又笑。「這樣吧,老實告訴我你愛他嗎?」

  她倏地抬起頭,怔怔看住向恩琪;對方側著頭,那神情像在等待聆聽一個有趣的秘密,濃翹的睫毛甚至眨了眨。

  「不說,那就是愛嘍,那你還想我談什麼呢?祝福你們?」

  「不是這樣,你知道我根本沒辦法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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