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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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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保持著同樣的行姿和笑容穿過客廳,暢飲了兩杯雞尾酒,藉著嘴裡的甜味和輕微的酒精轉換一路起伏的心情。 認真說起來,宋子赫並非能準確無誤叫出所有搭話者的名字,他們的個頭、相貌、年紀、穿戴相仿,連婚姻對象都似複製品,符合宋家一致標準,兼又全是子字輩,子賢、子安、子聰、子揚、子鈞……他不擅長記男人的名字,何況他們自小各住各的,長輩彼此間有外人難解的盤算和過節,除了應時節日的家族聚會,交會並不多,能叫全所有子孫輩名字的恐怕只有老奶奶;父母親私下談論各房的事時,總以——「三房家那個老大……」一語代過,簡單明瞭。 少有交會對他而言算不上遺憾,就像方才,拿他的皮相作文章一直是他們樂此不疲的消遣,他早已習慣這般開場白,多半莞爾以對,以消弭玩笑中夾帶的尖銳。老實說他並不在乎,他十分懂得自身條件涵攝的芒刺感,所以越發包容這類充滿針對性的言語。 子俐很有一套,不知用了什麼名義讓這群人肯拋下私務赴會,他卻毫無興致在下班後和這群人動腦接招,腳步遂轉個彎,憑直覺尋至白色回旋樓梯旁的小偏廳,果不其然,他的母親、父親、大伯、大伯母皆在座,除了稍遠處端坐如磐石、一頭銀絲、滿臉細紋的老奶奶,正手撚一串琥珀念珠閉目養神外,其餘幾人交談得頗融洽快意,言談間喜形於色;他執家禮斂身向長輩們致意後,再走近老奶奶,親膩地叫喚一聲,老人無動於衷,周身透著和家人捍格的肅穆。 大伯母見狀,岔開話題道:「子赫,該輪到你了吧?什麼時候有好消息也讓大家開開心?」 「好消息就是奶奶少念點經,多欣賞她面前的帥哥。」他彎身朝老人面頰啄吻一下,老人乍然掀眼,虎瞪著眼。 「我警告你,你可不能老沒個樣子,將來可有你想不到的苦頭吃。」 他促狹地眨眨右眼。「除了奶奶,誰總想讓我吃苦頭?嗯?」 「子赫別鬧奶奶,都幾歲的人了。」他父親宋思孝低叱。 「本來嘛!小時候就奶奶賞我棍子最多,不知道是不是家裡就我和爺爺長得最像,奶奶看到我就一肚子新愁舊恨——」 「越說越不像話了你!」他母親一臉尷尬地喝止。 「得了,他就那張嘴——都你們給慣的。」老人手一揮,重新闔眼,不再搭理眾人。 他暢笑幾聲,向老人行個九十度鞠躬禮,反身大踏步離開。 出了偏廳,決定上樓打幾通私人電話,一步步拾級而上,面上始終晃漾的笑意消失殆盡,他私忖稍後如何在席中不著痕跡地退場,時間如果還行,他可以約個女伴喝杯酒,但誰是今晚適當的良選呢?他的腦袋配合地羅列出一串名單,快速地進行搜尋刪除,剛檢視到第三筆,一陣突兀的敲打聲中斷了他的作業;他揚起頭,此際,他人已置身樓上起居室中央,環顧四周,除了敞開的長窗前隨風飄飛的白窗紗,並無人跡。他等了一會,耳邊只有樓下傳來的樂聲人語,想是自己恍神聽錯了。 他走進位在對角的洗手間,正要扭開水龍頭,敲打聲又響起,非常俐落的兩下,緊接著,誇張的電鑽啟動聲陡然拔高,隔著牆仍極為刺耳擾人;誰會在此刻殺風景進行室內整修工事? 滿腔狐疑,他沿著聲源繞過宋子俐的寢室,在左側書房門口站定,往裡張望,一眼便看見了始作俑者——一名年輕女人,背對著他屈蹲在書桌旁,肩膀隨著電鑽啟動而上下顫動,顯然正在修繕家具,一旁地上散放著各種小型工具。 她的動作相當嫺熟,沒有顯露絲毫笨拙,唯一不協調的是整個畫面。女人背影十分端莊,黑直如緞面的長髮拖曳在背後,在下端三分之一處以藍色發圈隨意紮束;她身著純白窄腰五分袖襯衫,下身一襲與發圈同色的藍布裙,藍色矮跟包鞋,他知道這種特別的藍叫矢車菊藍,但左看右看,式樣都不像是工作服。 他稍趨近探視,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女人的側臉;她相當賣力,額角滲出了薄汗,大概為了順手,嘴角含著兩顆螺絲釘,幾秒鐘內便先後將其旋進書桌內角。女人放下電鑽,將抽屜裝置回原處,做了數次拉開關上的動作調整密合度,露出滿意的微笑,可能眼角餘光感應到了附近有人,猛然抬起頭望向他,訝異地眨眼,但很快展開有禮的笑容。 「嗨!」她向他頷首,慢慢直起身,兩手互拍拍落手中沾上的木料粉屑,朝他遞出右手。 「嗨!」他禮貌地伸手回握,女人手指溫暖,掌心堅實有力,平日必然常進行手作粗活。 「打擾了,不好意思。請告訴子俐,我已經處理完了。」女人很快抽回手,旋即又蹲下收拾起工具,一一整齊地擺放回工具箱,不再發話。 他心中暗訝,各種想像紛紛出籠,決定探問:「你是……」 「我叫田碧海,子俐的朋友。」她頭也未抬地回應。 他心底泛起一股莫名的奇趣,自我介紹道︰「我叫宋子赫,子俐的堂哥。」 「我知道。」她接口。 「唔——」 「子俐常提到你。」她收拾完畢,提起工具箱,起身面對他;她身量中等,偏瘦,五官娟秀,皮膚相當白皙,眼眸出奇漆亮,和樓下子俐那群女孩相較,她缺乏一種豐豔,不算惹眼,但那一派從容和坦然神色在以往初見他的女人臉上是極為罕有的,微抬高的尖下巴帶點公事公辦的淡漠,笑紋很淺,說明她對社交缺乏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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