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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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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一陣遲疑,其實若非在她曾經誤認白禮讓時,心中對過去的仇恨已經放下,方才在確定他就是“白哥哥”時,她已經扭頭就走,不會留下來聽他解釋。 他當時沒有赴約,沒有任何音信,也許有苦衷。她是抱著這種心情……既然決定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就慢慢聽他說吧。她低下頭,試著放鬆緊繃的情緒,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在茶几前坐下來。 唐本草表面裝得輕鬆,其實一直屏息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她肯坐下來,他的嘴角才有了寬鬆的笑容。 他選擇她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張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把椅子稍稍的往後挪,離她遠了些,還是坐得不安穩,他又站起來。 花疏忍不住狐疑地仰望他。他的個性一向大喇喇的,雖然有時會像個悶葫蘆,像個鬧情緒的大孩子,不過很少看他如此坐立難安,甚至顯得手足無措,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當年我就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天天坐在天崖亭裡,看起來好像在等一個不會出現的人。你在等誰嗎?”該是他給她一個解釋,她卻還是忍不住先為他開 唐本草回頭凝視著她,眼裡對她充滿深情和感激,但是不久眼神之中就浮起當年少年眼中的憂鬱。 “我娘是鳳谷女子,她與我爹是指腹為婚。我爹自幼體弱,與我娘成親之後,身體更差。唐家本來家境還不錯,但是我祖父為了醫治我爹的病,賣掉了大半祖產。我爹還有一個兄長,他對祖父這種做法一直心生不平,在祖父過世之後,他把我們一家三口趕出門。我娘只好帶著我爹回到鳳谷,但是我娘的家裡日子也不好過,不到一年,我爹就過世了。 “……就是你遇到我那一年,那時我爹剛過世。我娘家裡的人不喜歡我,因為我一副病撅佩的模樣,看起來就和我爹一個樣,他們實在養不起,所以我娘就帶著我離開鳳穀。 “鳳穀就在天崖村不遠處,才走出鳳穀,在天崖亭,我娘就放聲大哭。我知道她自從嫁給我爹以後,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祖父本來是想辦喜事為我爹沖喜,沒想到成親之後,我爹病更重,她天天都看人臉色過日子。後來帶著我們父子回娘家,一樣得看兄嫂臉色。在我爹過世之後,她終於崩潰了。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但是我想再過幾年我長大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孝順她,讓她過好日子,不再讓她受苦了。我沒有把話說出口,也許我也怕我心有餘力不足吧……我默默陪著她,直到她把淚都流乾了。 “那天,她帶著我進入天崖村,在那裡住了兩天。這兩天她買了許多東西給我,她說以前為了照顧爹,疏忽了我,這是要彌補我……我很感動,那兩天是我娘對我最好的時候。那天睡前,我想,隔天我一定要告訴她,請她不用害怕,我會努力孝順她。 “但是,我來不及說,等我醒來,她已經不見了。她留了一點銀兩給我,就這樣消失了。” 花疏訝異地望著他,看見他眼裡只有一片漠然,她卻看得莫名心痛。 “我不相信我娘會如此狠心拋棄我,我懷抱著希望,她會回來帶我離開,所以天天都到天崖亭去等她。”他緩緩扯眉,自回憶之中抽離,目光回到她身上,重新有了感情和熱度,“我等了好幾天,等得心都已經死了。那天,我已經準備要離開,突然出現一個開朗愛笑的小女孩,她帶著浮菱,親切的分我吃。” 那是她,原來那天她如果沒有帶著浮菱上天崖亭去,隔天他已經不在,他們兩人就不會有交集…… “我想,再等一天,也許我娘還要好幾天平復心情,才能回來接我。隔天,你又來了,又拿來食物分我吃,坐在我身邊喋喋不休念著一堆東西。我聽不懂,也不想理你。你也無所謂,照樣笑著,念著,陪在我身邊。 “我娘當然沒有出現,但是我也沒有離開,繼續又想,再等一天吧。就這樣一天又一天,直到你突然跑來告訴我,你要離開了。” 花疏望著他。 四目交接,她等待著他說下去,他突然停頓,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沙啞地開了口:“連生養我的親生母親都可以拋下我,一去不回頭:我和小女孩只是短短十天的相處,她竟許諾到十年之後去,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我也壓根不相信十年之後她還會記得這件事,記得我。” 花疏怔怔望著他,“你不相信我,為什麼當時你不說?” “……你突然就說你要走了,連你都跟我母親一樣,毫無預警說走就走……當時我心裡很生氣。” 所以他才悶聲不語……她終於瞭解自己當時有多天真和輕率。“然後呢?是我把翠玉花戒綁得不夠牢,掉了,所以你身上只剩下這條紅繩?” 唐本草一愣,望著她眼裡的期待……對,掉了,他不小心把翠玉花戒弄掉了,所以身上只剩下紅繩,所以他也沒有赴十年之約…… “不,不是掉了。你離開之後,我扯掉紅繩,離開天崖村,到另一個地方,在那裡的當鋪,把戒指當掉了。我沒想到戒指還挺值錢,我用那筆錢做了生意,也許真是時來運轉吧,我賺了不少錢,開起了當鋪,成為商人,賺了更多的錢……又開了『故人飯館』。” 當掉了! 他把翠玉花戒當掉,經營當鋪,又開了“故人飯館”,而她渾然不知,還在他的“故人飯館”裡揮汗如雨,為他賣命工作,為他賺錢—— 花疏整個臉色蒼白,瞪著他,眼前揮之下去爺爺臨終前的遺言和深感遺憾、死不瞑目的眼神……他老人家無法再看到翠玉花戒一眼,帶著慽恨離開人世。 而他—— 他竟將她的真心典當! 雖然他有一個可悲的過去,可是她並沒有對不起他,他怎可如此待她? 眼淚止不住,無論她怎麼抹去,奪眶的淚水始終迅速模糊了視線。 “疏兒,原諒我!” 原諒他…… 原以為兩人心有靈犀,她才把翠玉花戒給了他,如今才知當時她只是自作多情。 和他談了戀愛後,她帶著深深愧疚,把“十年之約”告訴了他,他當時沒有坦言,讓她繼續懷著愧疚,以為白禮讓就是當年少年。還對他的“寬容”充滿感激,結果一切都是騙局! 原諒他,他說得好簡單,她已經完全不認識他了,她已經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種人?她該怎麼原諒他? 唐本草捧起她的臉,用手抹去她的眼淚。 她抬頭凝望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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