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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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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嘩啦啦一聲響,像是誰撞翻了一整櫃的東西,便見寶雀從廚房裡沖了出來,怒氣騰騰的奔到房間,隔著窗口正想對白樂天開罵,但當她瞧見他手臂上架著的木板、手裡抓著的拐杖,原本白皙俊朗的面容上多了幾道傷,心疼與怒氣同時湧了上來,害她又哽咽了。“那是因為……你老是愛戲弄我,說話反反覆覆的,誰分得出來是真是假啊,莫名其妙!” “分不出來?!分不出來?!你真是枉費我對你……算了!我不跟笨蛋計較!” “是啊我是笨蛋,從今以後你再也不用忍受我這個笨蛋了。太后派我出使南洋,等我頂著響叮噹的名號回來開染坊——江南第一的萬彩染坊。到時候你就別再想跟我結盟參加什麼織染大會,別想叫我替你染布了。” “好、好!”白樂天被她那番話激得氣極了,原本的好脾氣也一下子全不知跑哪裡去了;他心裡正氣著,院子裡那群狗仔又圍在他腳邊團團轉著,讓他更加感慨。“枉費我啊……真的是枉費!連傻皮都比你有良心!” 寶雀聞言,立刻飛奔出來,一手將傻皮抱起,又將其他狗仔趕進屋裡。“你們這群傢伙,千萬不要跟小鐵一樣變成叛徒了!不要再靠近這個壞人了,咱們走!” 小鐵好心扶著白樂天,此刻也只能尷尬的搔搔頭。白樂天見寶雀又把門甩上,正無奈著,卻又見寶雀忽然推開窗,朝安鈺喊: “喂!你啊,要好好守護丁大人,知道嗎?” 一直置身事外看熱鬧的安鈺沉著一張黑臉,濃眉一抬,只覺莫名其妙。 “因為……你是他的護衛嘛。反正你一定要好好守護著他,知道嗎?”寶雀鄭重的交代完,瞄了眼白樂天,用力“哼”了聲,又猛關上了窗。 “呃……”丁守竹俊臉微紅,連忙轉身背對安鈺,朝愣在原地的白樂天笑道:“看來黃姑娘還是很生氣呢,不過白兄你也真是的,你是來討饒的,怎麼也跟著生起氣來?兩個人都在氣頭上,怎麼把話說清楚?” “我……”白樂天的火氣來得急去得快,他心中懊惱,不免也有些後悔。“那傢伙跟我說話老是那麼嗆,害我一不小心就跟著她一起生氣了啊。那現在……現在該怎麼辦?我求她一日了,她都不為所動,眼見明天她就要上路了,她若真去了南洋,我……我實在……” 幾個男人呆站著,正苦無對策,滿臉陰沉的安鈺卻忽然出聲了: “我有個法子,也許能試試……” 屋內,寶雀抱著傻皮躲在床上,一聲不吭。一直觀望著他倆戰火的何嬤嬤挨著門板,聽著外頭沒了聲響,忍不住擔心的問:“寶雀,你真的……不打算原諒白少爺嗎?難道你真的捨得下他,出使南洋?你不要怪嬤嬤幫外人說話啊,只是你這若是一時賭氣的話,你鐵定會後悔的。嬤嬤呀可是過來人,看得最清楚了。” 寶雀悶不吭聲,懷裡緊抱著傻皮,手裡握著的是那個小鳥荷包。她想起了白樂天身上的小狗荷包,想起了他的話……當怒氣逐漸平息,她心裡也猶豫了…… 大街上,數十輛馬車浩浩蕩蕩的往碼頭駛去,只見整條街上幾乎都被那朱蟠皂蓋和圍觀百姓給淹沒了,場面浩大,熱鬧非凡。 “太后的馬車在後頭,駛在前面的就是使節的車隊了。” “安鈺,你這個法子最好有用。”白樂天與丁守竹等人擠在圍觀人群之中,白樂天額頭上一層細汗,緊張地警告著安鈺:“萬一沒用,你就……” “樂爺,你別婆婆媽媽的了!”小鐵急道:“瞧,馬車就要來了!” “快!趁現在!”丁守竹一聲令下,小鐵、小柴便奮力一擠,一邊一個架著白樂天沖出人群,三個人腳步一個不穩,便在大街中央跌成了一團。 忽然沖出來的三個人讓馬車停住了,也讓圍觀群眾安靜了。小鐵跟小柴連忙爬起來,七手八腳的將白樂天扶穩了,立刻又紅著臉飛竄回人群之中。 “什麼人?竟敢攔阻使節車隊!”開路官兵舉刀奔來,但一見到擋在路中央的白樂天那身古怪的模樣,官兵們不禁也是一陣錯愕—— 與太后共乘一車的寶雀聽見騷動,連忙掀開車簾探看,卻看見白樂天一身大紅新郎服,一手持著拐杖,綁著木板的手上抱著鳳冠霞帔,還掛了個竹籃,就這麼站在大街中央。 “什麼……”寶雀驚愕不已,一頭霧水。“那傢伙在搞什麼啊。” “寶雀?寶雀!”白樂天遠遠看到寶雀探出車外的身影,連忙呼喚道:“你看我!快看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黃寶雀!” “啊?”聽見他喚著自己的名字,寶雀萬般尷尬,恨不得當場打地洞鑽進去。“喂!大庭廣眾之下你不要鬧了,別站在路中央擋著車,快走開!” “不行!今天不把話說完我是不會走的!”可恨啊,他的一世英名……罷了,既然都已經站在這裡了,就一次丟臉丟個夠吧。“你看到我這身新郎服沒有?看到我手上的鳳冠霞帔沒有?我告訴你,我要成親了——白雲布莊的樂爺要成親了!我要娶的人就是你——黃寶雀!我白樂天要娶的人就是你!嫁給我吧!” 白樂天此言一出,眾人即刻譁然!連太后也給驚動了,連忙探出頭張望。“那就是贏得織染大會的白樂天嗎?他身受重傷還跑出來幹什麼哪?” 寶雀被白樂天的話嚇得呆了,以為自己聽錯——他剛剛說要娶她嗎? “寶雀!這個新娘袍是我織的,是昨晚我抱傷織了整夜織出來的!你不是很想要我教你織布嗎?嫁給我,我教你!”白樂天頸項邊、耳朵後,早就通紅一片了。要他放下身段站在人群之中大聲示愛,原本還有些窘迫尷尬的,現在倒也義無反顧了。“之前是我錯了,對不起,你原諒我吧。你看,是玫瑰甜糕。以前你生氣了,只要見了玫瑰甜糕就不氣了,你還記得嗎?還有小鳥荷包——你答應過我的,不管是你多生氣、多難過的時候,只要看了小鳥荷包,就不生氣不難過了。” 寶雀愣著,望著他慌亂的用受傷的手從自己衣領裡面掏出了他的小狗荷包,並著那套新娘袍、玫瑰甜糕,全捧在她面前——“寶雀,我誠心誠意的乞求你的原諒,不管是我爹娘以前做錯的,還有我做錯的,我全部認錯,只求你原諒我。你不要……不要離開我,待在我身邊,不要去南洋,好不好?” “你……”他那麼誠懇、那麼低聲下氣,她本想要趁機賞他幾句冷言冷語,然後狠心的甩頭就走;但為何當她占盡了上風,卻又沒用的哽住了聲音…… “你……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再說謊話騙我?” “不再騙你了!再騙你就割舌頭!眾鄉親幫我作證!”白樂天說信誓旦旦。 “不再騙著我玩、不戲弄我、不再說我是笨蛋?”寶雀凶巴巴的要求著,倔強的桃子臉上卻已是淚痕滿布。 “好、好,都答應你!你還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只要你願意嫁給我!”白樂天見寶雀哭了,心頭跟著一緊,溫聲道:“真的,我都答應你,你不要哭了。” “這有每年七月初一……你要為我舉辦煙花大會慶生辰……你答應過的。” “你放心,咱們同年同月同日生嘛,我一定不會忘的。”白樂天微笑道,又揚了揚手上的鳳冠霞帔。“我都答應了,那你呢?願意答應我了嗎?” 寶雀淚眼迷蒙,卻掩不住嘴角邊揚起的笑,幸福的答案已不言而喻。 圍觀群眾們見白樂天攔路求親成功,莫不拍手叫好,一時之間大街上充滿了道賀之聲。 一直看著的太后點頭微笑,卻忽然起身道:“黃姑娘寧可出使南洋,也不願接受哀家賜婚,實在可惜。如今你要嫁給這個白樂天——可以,只是南洋還是得去。” 寶雀和白樂天一聽便呆住了,底下群眾們也發出一陣驚呼。 “別怪哀家不成全你們。”太后悄聲向寶雀笑道:“一年半載的時間,就能替你驗證這個男人給你的承諾到底只是好聽話,還是真的能夠實現。你放心,哀家不會害你的。況且,代表我朝出使南洋這樣難能可貴的機會,難道你要輕易放棄?天底下多少人想要登上那艘南行的船,都還沒辦法呢。” 太后一番話,讓寶雀頓時陷入兩難——的確,這個能光耀門楣、能讓萬彩染坊重享盛名的大好機會,她就算再捨不得白樂天,也不該放棄啊…… “白樂天,哀家命黃姑娘出使南洋,這一去也許得耗上一年,也許五年,甚至十年。皇命不可違,你等不等她呢?你若等得了,哀家便親自為你們倆做親;你若等不了,那你們不如現在就各奔東西吧。”太后不給寶雀猶豫的餘地,直截了當的問白樂天。 白樂天在底下可是聽得咬牙切齒!他今天穿了一身新郎服,就等著今晚做新郎倌,偏偏這個面目和善、內心陰險的死老太……太后,竟然半路殺出來阻撓。 可惡!別太小看他了,在眾鄉親面前穿著新郎服攔車求親他都願意了,區區幾年等待怎能讓他放棄。“好啊。”白樂天恢復一臉瀟灑,笑若春風,信心滿滿的道:“我一定等,一年、五年、十年……我就等你黃寶雀回來跟我成親。” 尾聲 兩年後。 夜風習習,天邊雲影橫空,月華如水。夏日的蘇城裡,一名身材纖細的藍衫女子提著燈籠走在河岸邊,眼見街道上杳無人煙、燈火盡滅,心中十分奇怪。 “奇怪了,我不過離開兩年,蘇城就變得如此沉寂了嗎?”甫從南洋歸來的寶雀喃喃自語著,那張桂花蜜般明亮的桃子臉上並沒有多大改變,卻能隱約從她那雙渾圓大眼裡瞧出某種不同於以往的迷人氣息——是更多的成熟、更多的自信,讓這個女子變得更加亮眼。 在南洋的日子裡,雖有何嬤嬤陪著她,但身處異鄉的不適,依然讓她備感孤單,讓她更加思念那張東風般和煦的笑臉——白樂天的笑臉。這兩年來沒有任何書信相通,她只能在白天努力做好使節的工作、努力傳授印染的技術給南洋染工,然後在夜晚拖著筋疲力竭的身軀,很快便墜入夢鄉,那個有白樂天的夢境裡…… 南洋之行進展順利,她自認已盡己力,便上請太后准她回鄉。於是在睽違家鄉兩年之後,她終於又回到了這個魂縈夢牽的水鄉澤國——滿是情意的蘇城啊。 今日她悄俏回家,稍做歇息後便提著燈籠打算去見白樂天,想給他個驚喜。她忽然回來了,不知道白樂天見到她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他對她……是否還是跟兩年前一樣堅持?她其實沒什麼把握的,但她確定的是,他若膽敢忘記承諾,一見面就開口喊她“笨蛋”的話,她一定轉身就跑回南洋去。 “這城……未免太安靜了。”一路走來沒遇見半個人,家家戶戶都沒點燈,冷清得仿佛是空城一般。寶雀不禁心疑起來。“怎麼搞的……” 正疑惑著,寶雀忽然聽得身後有孩童的笑聲,她一轉頭,果然看見兩個小孩子手裡拿著裝著螢火蟲的紙燈,朝她嘻嘻一笑,就往後頭跑去了。寶雀略一遲疑,便提起裙擺追了上去。追過一條橋、彎過兩條巷子、跑過三條街,寶雀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小孩子們卻嘻嘻哈哈的一溜煙就消失在轉角邊了。寶雀正自懊惱,卻忽然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原本整片黑漆漆的蘇城忽然被天上的火光照亮了! “啊……”寶雀抬頭看向東邊的天際,一朵絢爛繽紛的花火正在黑夜的垂幕上大放異彩;接著又是好幾聲轟然巨響,一束束火光跟著沖上天際,盛大綻放! “煙花啊……”寶雀正驚喜的讚歎著,忽聽得陣陣歌聲傳來,只見一群小孩子們提著螢火蟲紙燈,站在街道上搖頭晃腦的朝她唱起歌來,岸邊的人家們也紛紛點亮了家門口的燈籠,紅色的小燈籠一路亮去,延伸到不遠處一座高臺之上。寶雀抬頭,看見了那站在高臺上點放煙花的——正是白樂天! “回來啦!”白樂天斜倚在台柱邊,揚著一雙笑意滿滿的長眼睛望著她。 “你……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她明明就是偷偷跑回來的啊,還想要給他一個驚喜呢,結果卻是他給了她一個大驚喜——真的是好大一個驚喜! “身為白雲布莊的樂爺,又是萬彩染坊老闆娘的相公,我自然有我厲害的地方了,你說對不對……娘子?”終於讓他等到這天了啊,看他花了多少心思籌備這場煙花大會,就是為了抱得美人歸。 寶雀見白樂天喊得甜蜜蜜,一點也不害臊,反倒是她一聽就羞紅了臉。 “大言不慚……你這傢伙這兩年來都沒變。” “你倒是變得更黑、更瘦了。”白樂天嘖聲道:“就叫你不要去南洋了吧,瞧你那副模樣,我不知道要養你養多久才能把你養回原來的樣子。” “哼……”寶雀心裡是甜甜軟軟的,忍不住又懷念起玫瑰甜糕的味道。 “今天是你生辰,瞧我可沒忘了你的煙花大會。”白樂天說著,指了指高臺旁的木梯。“喂,上來,來我身邊。” 寶雀不太好意思的朝身旁那些正笑眯眯望著她的眾人們微笑致意,連忙爬上高臺去。“哇,好高啊。”站在高臺上俯望底下燈火,寶雀不覺握緊了白樂天的手,白樂天自然很樂意當她的護花使者了。 “你會怕高啊?我以為小鳥都不怕高的。”白樂天揶揄道,伸手將正瞪著自己的她攬進懷裡。“這樣就不怕了。” 倚在他懷中,久違了的溫暖讓她有點想哭了,只能把臉藏在他腦前,以免被這傢伙發現了,他會得意忘形。“白樂天……” “嗯?” “你想我嗎?”她問得直截了當。 “我很想你。”他也答得很大方。 寶雀忍不住笑了,更朝他挨近了些。“我也是很想你的喔,還很想念這裡的月亮……你知道嗎?南洋那邊的月亮沒有蘇州的月亮漂亮呢,差好多喔……” “那是因為蘇城有我在的關係吧。”白樂天很有自信的笑道,伸手握住她那雙因為忙於印染而有些粗糙的手,在她耳邊輕聲道:“以後有我陪你,不論你到哪裡,都能看見最漂亮的月亮。” “自大……”寶雀抬臉瞪他,卻也正好看見他俯望著她的深眸裡,那個笑意晏晏的自己—— 晚風輕吹,螢火閃閃,這樣醉人的夏夜,最適合戀人們親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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