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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窗外,連綿的細雨仍然未休,窗內的入神情沉鬱。

  紫瑄已經思索了良久,幾次提筆,又幾次擱下,直到房門被打開。

  沈湛走進來,從身後輕輕擁她入懷,柔聲問:“閻合既然已經死了,你還擔憂什麼?”

  她搖了搖頭,“蕭氏一案我再無掛念,皇上聖明燭照,自會有所處置的。”

  “隱退摺子還沒寫好嗎?”

  “不知從何處下筆。”她歎了口氣,“知源,雖然我答應過你,等蕭氏的案子一辦完就辭官,和你回蘇州成婚,不過洛廷軒這個身分……”她轉眼望著窗外的雨絲更添憂慮,“這個身分受先帝知遇之恩,以致年紀輕輕便貴為宰相,在天下人眼中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若突然隱退,皇上一定不會准的。”

  “當然不能明著來——”他抱得更緊了一些,“要再想個辦法蒙混過去。”

  “蒙混?”她一時迷茫,“如何蒙混?”

  沈湛的唇角勾起,“你前次離開邑州是裝病,這次不妨故技重施,不過正如病理上所言,去頑疾需用猛藥,也是所謂『置於死地而後生』,這一次,我是要你裝死。”

  她猛地一驚,睜大眼,“裝死?!”

  “沒有錯,是裝死。”他鄭重其事地點頭,“昨晚從逐月山莊回來後,我前前後後都想過了,除非你裝死,一了百了,否則朝廷必定不肯放人。而你年紀輕輕,若說是厭倦官場,實屬無稽之談。”

  紫瑄不再說話。

  沈湛忽然伸手輕撩起她的袖口,目光落下,看著皓腕上的一隻翡翠玉鐲,溫軟地微笑,“奶奶她老人家可一直在盼著見你呢。人老了,去留全由天,你怎麼忍心讓她失望,嗯?”

  她美麗的眼眸中也生出柔情,“知源,這些我全明白。”

  他點點頭,“那好。不過這件事一定要做得妥帖,絕不能讓別人生出疑心,況且你眼下仍是當朝宰輔,持盈履滿,也不能說沒就沒了——”說到這裡,他凝神想了想,一字一字說出建議,“紫瑄,你先寫一份稱病摺子,盡聲……你在常州舊疾又犯,再無良方可醫,彌留之際,上書拜別國君。”

  紫瑄用心地聽完,自然有所顧慮,“寫這個不難,只是我擔心……”

  沈湛卻放開了懷中嬌軀,“不必擔心,我已想妥了。你先上摺子稱病,不出十日,我安排就在常州的這座宅子裡替你『出殯』,再請江蘇一省的官紳寫報喪摺子呈上去。”

  他說著走開去,“我讓人再泡杯新茶來,你先把摺子寫完!”

  待他親自端著茶具託盤進來,紫瑄已快筆寫好了摺子。只不過他們卻不知道,此時在邑州的皇宮裡,逸帝已看完關於蕭氏一案的所有詳情,氣惱之餘正等著洛廷軒趕回去呢。

  他又豈能預料到,幾日後沒見人回來都城,竟只收到了一封稱重病的摺子?

  而常州這邊,沈湛日夜替紫瓊安排,七日後,一切總算都已妥當。

  塵埃即將要落定。

  天光還未大亮,東方只露出一片魚肚白,前院的腳步聲卻半刻也沒有停過。

  只見到處都擺滿了旗幡、挽聯,空地上堆著數不清的紙人、紙馬、紙轎,還有紙糊的金條、元寶……一應俱全。供案上擺著祭肴供品,大銅鼎裡燃著香,香煙嫋嫋間,白紗制的賬幔在晨風中飄蕩,婦僕丫頭們捧著東西在白幔、靈幡間來來回回地穿梭,忙碌中卻又讓人感到一股寂寥陰森的味道。

  沈湛也已起身,負手站在遊廊下,冷眼看著面前白花花的一片。

  一個戴著孝帽的老者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來,“大少爺,人都已請來了——”他說著向旁邊一指,“這是常州寶華寺裡的和尚,右相大人的身分不同尋常,我便多請了些,還有那邊是清風觀真的道士。對了,還有那百余人披麻戴孝,是專門哭喪的。待會兒抬棺出殯,人都走空了,少爺便可和陸小姐離開,這裡的場面活兒我都懂,一定料理得妥妥當當,少爺儘管放心。”

  這位老者正是沈家在蘇州大宅子裡的管家崔伯,裝死送葬的事若交給別人,沈湛終究不放心,便把他從蘇州招來,也沒有隱瞞,將真相都告訴了老人家,只叮囑他絕不能讓葬禮露出一絲破綻。

  當下沈湛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別出差錯。”

  崔伯應了一聲,急急忙忙地走開。不出片刻,前院便熱鬧起來,吹笙的、吹噴呐的、敲鑼打鼓的一起奏起哀樂,和尚和道士都在素幔白幛的環擁下席地而坐,閉起眼睛,自顧自地誦起經來,而那些哭喪的,都跪在木棺正前方的空地上,待老總管遞了眼色,開始賣力嚎哭。一時真是吵嚷到足以令人頭痛!

  那口上等紫楠木棺中所躺的當然不是紫瑄,只是一個泥塑布裹的假人罷了,不過棺中即便真的躺了一個死人,外面這樣的吵法,恐怕連死人都會被他們吵得還陽。

  他皺眉走回了房中,見紫瑄卻又改扮成了男裝,不由得失笑。

  “扮成男裝,沿途可省去許多麻煩。”

  “眼下不同尋常,你恢復女兒身才更穩當。”沈湛牽著心愛的人又走回內室,

  “我們騎馬回去,萬一路上遇到曾經見過洛相的人,你扮男裝豈不是讓人懷疑?何況……”他的笑容更加溫柔,如春陽般醉了她的心,“我們先回去蘇州,奶奶上了年紀,見我領一個男人回去,禁不住刺激,怎麼辦?”

  待紫瑄換完裝,前院已開始辭靈。按規矩,辭靈蓋棺後便是出外路祭。

  他們自然不便過去,只得站在一叢濃密的矮花樹後,靜靜地旁觀。

  因為當朝的右相大人竟在常州突然病故,有如青天霹靂,不光江蘇一省,就連周遭幾個省的大小官員都連夜趕來,鬧得人仰馬翻。方才沈湛走入房中後,便有官員陸陸續續趕來送悼,及至辭靈、拾棺,前院已擠滿了人,也忙壞了崔伯,每來一個客人他都必須親自迎接,還得不顧口乾舌燥地解釋,他家大少爺和洛相一見如故、結為好友,如今洛相突然歿了,沈家便代為入殮安葬。

  不過這麼多官員,卻獨獨少了江蘇一省的總憲,巡撫宓謙,和常州的知府賀東林。別人不知內情,議論紛紛,按說洛相歿在這常州府,且又在宓謙轄下的江蘇,這兩人本是最該來奔喪的。

  只有沈湛和紫瑄已得了消息,逸帝在接到有關蕭氏一案的奏呈後,便下旨分別奪去了宓謙、賀東林和閻合的官位,但閻合既死,逃過公堂三木之苦,剩下宓謙和賀東林被押去邑州,眼下恐怕已被關入刑部的大牢裡。

  崔伯示意蓋棺安釘。

  念經哭喪的都停住了口,四下一時靜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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