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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難怪——”他轉過身去,看了看書房窗外明媚如畫的春光,若有所思地說:“方才鄭大人交代完存銀的事後,還言辭閃爍地問我可否有看到汪師爺。我那時還納悶怎麼知府衙門跑丟了師爺,會同我這開錢莊做生意的要人來了?”

  他轉過身,目光已變深幽,“隨雲,這東西關係到兩江三省百余位官員的身家性命,汪儒怎麼會交給你?又是怎麼交給你的?”說罷,這位一向輕朗如水的笑面公子居然歎了一口氣,低沉地道;“你可知道,這樣要命的東西往往是禍多於福,弄不好,我們沈家滿門的生死都得先賠上。”

  沈頤點點頭,淡淡地應了一聲,“我知道。”頓了一頓,才又緩緩道來。“汪儒說他從鄭鵬年當知府的第一天起,就存下了記這賬冊的主意,怕的就是有朝一日不慎犯了事,鄭鵬年不留情面。

  “這賬冊本來還要加厚,誰想他昏了頭,仗著自己生得端正風流,居然跟鄭大夫人勾搭在一起,那大夫人雖然長年受冷落,心卻還向著夫家,那一日兩人燕好之時聽他透露賬冊的事,就跑去告了密,結果自然——”

  沈湛聽完即冷笑,“虧他原先還想得周密,怎麼臨了卻栽在一個婦人手裡?”

  沈頤又道:“一日前他來求我,直言我若幫他逃出江蘇,他可回報於我,將來若出了事,也可使我們沈家免受牽連,卻沒想到是這樣一本賬冊。”說罷,他低頭掂掂手裡薄薄的賬冊,卻覺得似有千斤重。

  沈湛憂心忡忡的接口:“我原就擔心汪儒來找你。現在鄭鵬年對我們沈家已有所懷疑,若被他查出賬冊在你手裡,到時候,不光是他,依次而上。巡撫、制台,兩江三省大大小小,凡是牽涉進這賬冊中的官口貝,兩眼都會冒出綠光來——”

  流火聽到這裡忍不住笑出聲來,“大少爺怎麼把人說得像狼呀?”

  她一笑,整個書房內的氛圍頓時舒緩了不少,沈湛也笑了,“你這小丫頭懂什麼?人有時候凶起來,連狼都害怕。你見過獵戶身上穿的狼皮沒有?人要是凶不過狼,怎麼能把狼的皮扒下來?”

  沈頤含笑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別胡亂插嘴。

  這時,門房忽然跑過來大嚷,“大少爺,二少爺,門口來了個瞎眼道士,說這屋裡有人衝撞了什麼煞星,非要進來消災!”

  這個“煞星”來得正巧,沈頤和沈湛兄弟倆相視一眼,皆覺得心驚。

  難道這麼快就要有大禍臨門?

  但沈湛素來不信這些,正想喝斥,門房身後已傳來腳步聲,接著有人哈哈大笑地道:“先別忙著趕貧道出府,兩位公子就算不信,但貧道姑妄一言之,公子姑妄聽之,又有何不可?”

  沈湛哼了一聲,拂袖轉過身去。

  沈頤只皺著眉站在窗邊,他此時已看清那老道士眸中一片灰白,的確是個瞎子,便不冷不熱地詢問,“不知道長方才所謂『衝撞煞星』,有何消減之法?”

  那老道士一身灰布道袍,頭頂上鬆散地束著一個道士髻,仿佛隨時會掉下來,他半仰著一張枯瘦的老臉,煞有其事地說;“這屋內兩位公子,原本長者為嫡、幼者為庶。但這家的老爺與大小兩位夫人情意甚篤,不捨得輕待任何一位,乾脆將兩位都視作了正房夫人,是故兩位公子俱可算嫡出。”

  等他說到這裡,沈湛轉身冷笑,“這事有什麼新鮮?我們沈家在蘇州本就是名門望族,隨便在大街上逮著一個人都能問出來,何勞道長辛苦來說這一遭?”

  那老道士只道:“無妨。我再接著說,這屋內一位公子有福星照頭、天德顧身,定有貴人相助,可逢凶化吉:而另一位咸池衝撞主星,主桃花犯命,日後必為情事所擾。”

  沈湛一聽大為不悅。隨雲剛說想娶流火過門,這雜毛老道就闖進門來亂言什麼桃花犯命,豈不是咒他們難成姻緣嗎?

  剛想開口喝斥,不料那老道士竟似讖得他的心思,又接口,“錯矣。為情事所擾者乃長,遇貴人者乃幼。貧道言盡於此,望兩位公子珍重。”說罷,他便轉身而去。

  門房和幾個下人在邊上看得瞠目結舌。

  這算什麼東西?沈湛一怔,繼而有些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同一時間,在二夫人所居的院落裡——

  “曉蓉,這花是你哥從哪兒弄來的?”二夫人正在廊下細看一盆盛開的梅樹,邊看邊嘖嘖稱奇,“如今已入了春,也難為這株梅樹還能開得這樣豔。哦,對了,這株梅有名號沒有?”

  “原本是野地裡長的,哪來的名號?不過我哥後來給它取了一個,叫:『喜梅』。”

  二夫人旁邊陪著一位年輕秀氣的女孩子,叫傅曉蓉,是本地林員外家的表小姐,從杭州過來探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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