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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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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頤放下賬本,卻淡淡一笑,“那也好,這種事你有經驗,看著辦吧。另外——”他目光下落,想了想,又道:“我先前聽你說……鄭大人對『天寶樓』裡那一尊『鴻運當頭』特別感興趣,這一次你一併送去,只說是我們孝敬他的,連帶中丞大人的賬,『天寶樓』都包了。” “是,我明白了。”陸總管點頭,喉嚨卻忍不住“咯”了一下。 娘老子的,這次又是好大一筆開銷。二少爺曉得官家的利害,時時處處精心盤算著,只怕年終算賬時,那個什麼都不懂、又喜歡插一腳的三爺,不分青紅皂白又要計較個沒完。 這苦頭他們不是沒吃過。三爺就是老夫人的第三個兒子,二少爺的三叔,本來當年沈家的酒樓、錢莊和茶號都是歸他管的,但他這個人根本不懂經營,不出半年,好好的生意都衰敗下去,後來錢莊和茶號就由大少爺沈湛接手,沈頤負責布莊和其它所有的商鋪,兩兄弟也由此在他們三叔的心裡落下了怨恨。 陸總管在沈家待了也有好些年頭了,東家的事基本也看了個透徹。要說三爺,那腦瓜子裡似乎永遠只知道打開門做生意,賣出去多少貨物,就非得賺回來多少銀子,這前溝後渠、明巷暗道,背地裡的彎彎他一概不懂。 沈頤抬眼看老總管的表情,心裡自然明白了八九分,他這是替東家心疼?但如今的世道,放多香的餌,才能釣多大的魚。他心裡思量著,隨手倒了一杯茶,“陸總管,你嘗嘗六安的瓜片,穀雨前採制的。” “哎,好。”陸總管小心地接過來。他熟悉二少爺的脾性,一向待人溫和,所以倒也不受寵若驚。淺啜了一口,當即忍不住贊道:“香氣清鮮,透徹心肺,果然質量絕佳。” “是嗎?我已經喝了有十來天,倒不覺得有這麼好。”沈頤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隨口說。 陸總管放下白瓷的茶杯,目光轉開去,“喲,二少爺,你這硯像是歙州產的。” 沈頤又是不以為意地笑笑,“你倒識貨。” 歙地產的硯質地堅韌,紋理縝密,發墨益毫,貯水不幹,且雕工精細,古來即為貢品。 “不敢充行家,”陸總管忙討好地道,“只是二少爺用的必然是極好的。” 沈頤忽然站起來,“天也晚了,陸總管你回去吧,我也要去外面走走,透透氣。” “哎,好。”陸總管答應著,和少東家一起步出雅閣。 初夏的夜已顯得幾許燥熱,看老總管辭別後,沈頤一個人靜靜地踱出了他自己居住的庭院,不知不覺間向沈宅中央的一個大荷塘走去。 而與此同時,新房內一切都已佈置妥當,流火脫掉身上笨重的新娘褂裙藏進包裹裡,然後懸著一顆心、躡手躡腳地竟從新房的窗戶爬了出去。 有錢的人家都是高宅深院,沈府也不例外,流火才逃亡沒多久就迷了路。她成婚的那院子本在西邊,她只需再向西便可逃出去,但她提心吊膽之下失了方向感,反而往東摸索,結果忽然之間,眼前出現了一個大荷塘。 更糟的是,她聽到有人的腳步聲! 被逮住當然不會有她好果子吃,流火想都沒想就俯身鑽進了荷塘邊的一大叢花木中。 “踏踏踏踏……”忽然從另一側又有一串腳步聲傳來,並立即有個聲音在她藏身的花叢旁響起:“二少爺,我可找到你了!老夫人說,你要是不困,就去西院喝一杯二爺的喜酒。” 人都死了還哪來的喜酒? 沈頤不快地搖搖頭,“我不想去。你就跟奶奶說我已經睡下了。” “可是二少爺——”小丫頭顯得很為難。 沈頤正盤算著過幾天就會運到的一批作為貢品的天蠶絲織品,揮揮手,淡淡地道:“你回去照著稟報就是了。對了,你幫我勸奶奶早點睡,她一大把年紀熬夜不好。” “是。”小丫頭訕訕地退了。 這時一陣風過,好巧不巧一根草尖鑽進了流火的鼻孔裡,癢得她實在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誰?”沈頤嚇了一跳,立即皺起眉頭。 完了,這下壞了!流火恨不得割掉自己的鼻子。他奶奶的讓你癢! 明月當空,沈頤已看清的確有一個暗影藏身在塘邊的花叢中。他把雙手負子背後,冷冷地笑道:“你還是乖乖地出來吧,我已經知道你藏在哪一處。” 出去也是死,不出去也是死。拼了!流火急中生智取下頭上的簪子以防身,又趕緊把頭髮抓亂,披頭散髮地從花叢中顫顫巍巍地站起,嘴裡還“嗚……嗚……”的發出細細的怪叫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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