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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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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記得你說過,曾經在父母的墳前栽種過一株美人蕉。”薛瑜笑道。 沒錯,是這兒。如今,已不只一株,而是滿山遍嶺的美人蕉,火一般的顏色呈現燎原之勢,觸目間滿是熾熱,彷佛積攢了這些年來她對父母的思念。 她撫摸其中一片花瓣,刹那間泣不成聲。 “你看,墓碑還在,”薛瑜撥開花叢,找到碑石,“完好無缺。” 難以置信,經歷了戰亂的歲月,父母的墳墓還保存得如此完整,就像剛剛建築的一般,莫非是上蒼給她的恩賜,彌補她這些年來遭遇的坎坷? “薛大哥,你是如何找到的?”她哽咽地問。 “很簡單,我給了全城的小乞丐一些賞錢,讓他們去郊外找美人蕉。找到一處,賞銀五文,若有墓碑,賞銀加倍。”他莞爾道。 “原來,今早你讓我在驛站等你,說是要到商鋪辦事,就是為了這個……”存心要給她驚喜吧? 的確,這是這些日子惟一的驚喜,照耀了她灰色的心境。 她該說什麼呢?怎樣感激眼前慰藉她的男子?這瞬間,她只覺得兩人的距離好近好近,比咫尺更親密,彷佛毫無間隙。 天地何其大,但她只有他,而他亦只剩下她。為何還要苛守矜持,虛度時光? 她忽然發現自己很傻、很懦弱,明明如此鍾情於他,卻假裝一切沒有發生,若說從前顧忌長平公主,現在又是為了什麼呢? 面子與尊嚴,這些重要嗎?有些話,就算丟臉也應該言明,否則後悔的將是自己。 “薛大哥……”她咬唇道,“長平公主……是明日出閣嗎?” 薛瑜一怔,沒料到她居然會提及此事。“大概是吧,”他淡淡地答,“其實,我也忘了日子。” “薛大哥真想讓她嫁給周世顯?”她緩緩上前,靠近一步。 “呵,我的意願無足輕重。”他澀笑,“婚姻大事,她自會作主。” “你打算今生不娶,孤獨終老嗎?”她注視他的雙眼,鼓起最大的勇氣問。 他搖頭,“或許我沒那麼癡情,過個一年半載,把該忘的人忘了,另尋一個能執手到老的妻子……也不知有沒有人肯嫁給我。” “我願意。”她脫口而出。 “什麼”薛瑜僵住。 “我……”這一刻,楚若水再也顧不得許多,說出的話覆水難收,不如表白心意,哪怕被他嫌棄嘲笑,總勝過從不嘗試,徒留遺憾。“我願意嫁你。” 這話說得如此明白,他應該聽清了吧?從那錯愕的表情,她便知道自己把他嚇著了。 的確,一個女子如此表述衷腸,真可謂世間少有,誰都會視為洪水怪獸,不知此刻在他心中,是否已將她歸為異類? 但既然說出口,索性說到底。 “薛大哥,我一直……喜歡你,”她拋開矜持勇敢表白,“你知道嗎?” 薛瑜只覺得整個人像石像般難以動彈,耳間嗡鳴不止,忘了回答,也不知該怎樣回答。 一直以來,她的心意,他早已心知肚明,但萬萬沒料到,卻是在這樣的情景下,坦率地表達,使他措手不及。 身為男子,他覺得有生以來第一次敗在一個女子的腳下。不同於對媺娖的臣服,而是一種欽佩的震驚,他想,不會再有誰給他這樣的感覺。 楚若水,真是一個可愛的女子,晶瑩通透,愛得坦蕩,從未沾染任何世俗之氣,像久違的山間甘泉。 這樣的女子,他怎能不喜歡?怎能拒絕? 但她實在不該挑這樣的時刻,在他最內疚的時候向他告白——她可知道,他再一次欺騙了她? 眼前的美人蕉,是野生的,但這花叢中的墳墓,卻是他連夜叫人建築的。 偌大的揚州,教他一時半刻去哪尋找遺忘的墳址?不如假造一個,至少能哄她開心。 所有對她的欺騙裡,惟獨這次,算是善意。 只是欺騙終究是欺騙,要他利用這次欺騙換來她的感激,得到她的愛情,就算她願意,他亦不允許…… 薛瑜沒料到再見朱媺娖卻是這樣的心情,頭一次,沒有喜悅,亦沒有任何糾結,甚至失去了怨恨,變得平淡從容。 他的思緒依然停留在白晝的那番對話中,眼前不時出現若水純淨的臉龐,揮之不去。 “你怎麼來了?”他鎮定地對朱媺娖道,彷佛面前站著一個陌生人。 “我故意把婚期推遲了半月,來看看你啊!”她笑道,“沒拿到新婚禮物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他才離京,她便後悔了,不祥的預感時刻煎熬著她,迫使她不得不快馬加鞭前來,一探事態的進展。 從前她不曾把楚若水放在眼裡,覺得對方不過是毫無威脅的小卒,她只需勾勾手指,就能將薛瑜套牢在身邊。 可自從那一晚,當她知道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後,便再也不能小覷楚若水的存在。 畢竟,肌膚之親非尋常接觸,會令本來沒有感情的兩人產生莫名的情愫。 她真的好怕,怕楚若水自曝真相,以薛瑜的個性,斷不會當一切是虛幻。 “公主要的東西在此,”他將半張羊皮拿出,淡然遞到她面前,“有了這份新婚禮物,公主可以安心成婚了吧?”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舉動,讓她越發擔心。 “瑜,你還在生氣嗎?”她微笑,“我說過,就算跟周世顯成了親,我們的關係也不會變的。” 是讓他做地下情夫嗎?凡有自尊的男子,都不會答應這種荒謬的提議。 他忽然發現,從前的自己猶如囚困之徒,只注視著眼前的天地,忘了外面世界。其實,只需輕輕推開那扇門,就會看到另一片桃源。 此次跟若水南下揚州,一路上閱盡千帆無數,驟然感到心胸變得似長天一般開闊,往昔的糾結消融殆盡。 他很想拋下京城的一切煩憂,在這芳草茵茵之地,享受如春氣息,只面對令自己舒懷的女子。 “瑜,你為什麼不說話?”看著他眉心微蹙,朱媺娖不禁忐忑,“你到底在想什麼?” “禮物公主已經拿到,可以起駕回京了。”他低聲道。 “好啊,你跟我一起回去。”朱媺娖心間一緊,急道。 他搖頭,生平第一次拒絕了她的命令。“不,我在揚州,還有些未完之事——” “不如坦白說,你不能拋下楚若水。”朱媺娖慍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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