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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瑜逕直來到西廂,掀簾入內室,卻半晌無語。

  朱媺娖正對鏡子梳妝,見他立在門檻處怔怔出神,不由得詫異。“發生什麼事了?”

  他沉默半晌才道:“我剛剛打多爾袞那兒回來。”

  “話別說半截,急死人了。”她回眸,“我知道你打多爾袞那兒回來,然後呢?”

  “他果然早知你在我這兒。”

  “我就說吧,”她頗為得意,“叫你先下手為強,否則被那些小人占了先機,多爾袞定會懷疑你的忠誠。”

  薛瑜眉間深鎖,抿唇不語。

  “怎麼,多爾袞該不會下令要殺我吧?”她泰然自若的笑問。

  薛瑜輕輕搖頭,一副欲言又止,“……他說,要恢復長平公主的封號,以前朝皇室之禮待你……”

  “那不是很好嗎?果然如我所料。”朱媺娖得意頷首。“瑜,為何你卻如此不快?”

  “因為多爾袞提出一個條件。”

  “什麼?”

  “希望我能表達對大清的忠誠。”他的語調益發低沉。

  “要怎樣表達?”朱媺娖一挑眉問。

  “剃髮。”薛瑜終於吐露困擾他的事。

  “剃……”她驟然領悟,“是要你像滿人一樣,剃髮結辮?”

  “沒錯。”他不禁澀笑。

  朱媺娖垂眉,思忖一陣,“那就剃吧!”

  “什麼”薛瑜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反正滿人早已下令,凡中原人士,留發不留頭。之前出於攏絡的目的,才允許你暫時著漢服,梳漢髻。既然現在要你改,那就改吧。”

  薛瑜霎時全身僵住了,耳際嗡嗡作響。

  他本以為,至少她會為自己憤然感慨,給自己一點安慰,結果什麼也沒有……她那平淡的語氣,似乎這是天經地義之事,似乎他做的所有犧牲都是應該的。

  髮髻,對一個男子而言,假如光只是純粹的外表,倒也不算什麼,但在這改朝換代的時刻,卻意味著尊嚴。

  他拋下所有的自尊,背負漢奸駡名,卻只換來她如此平靜的反應——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他胸中塞滿了失落感。

  “瑜,你怎麼了?”他心中的萬千翻湧,朱媺娖似乎渾然不覺,只催促道:“明兒個找個剃頭師傅來,把這事辦了吧。”

  薛瑜忽然笑了。

  原來,人在萬般難過之時,不會流淚,卻會這樣奇怪的笑。

  “知道,我會找人辦的,你不必操心。”話落,他轉身退出她的房間,沒有像往常一般眷戀地逗留,不舍離去。

  “替我把簾子放好。”她在身後叮囑。

  本以為她會出聲喚住他,追問為何他這般反常,至少感受到他賭氣的疏離舉止,但她卻只說了這樣一句——替我把簾子放好。

  難道,在她眼中他真是無足輕重之人?宛如奴僕一般?

  薛瑜踱至院中,嗅聞日暮中花草的氣息,卻半分也紓解不了他鬱悶的心情。

  雙腳不自覺地往美人蕉的方向步去,當熟悉的身影漸漸清晰,他發覺,心頭忽然沒那麼煩亂。

  為何會如此?因為花美?還是栽花的人?

  “薛大哥?”楚若水聽見他的腳步聲,停下澆花動作,莞爾道:“才從宮裡回來嗎?”

  他點頭,神情疲憊。也不知是真的累了,還是方才的一番對話,讓他感到無力。

  “薛大哥有心事吧?”見他沉默不語,楚若水關心的問。

  她本不想說這些,深知他的喜怒哀樂向來與她無關,也不是她可以勸慰得了的,但見他臉色蒼白,她實在忍不住,才脫口而出。

  今天的他有些異樣,從他回府的那一刻,她已敏銳察覺。

  若非遇上憂心之事,他斷不會路過這花蔭下,卻沒看她一眼——呵,她知道,從前他總會稍作停留。

  不過她向來佯裝不知,因為是他,讓她不敢有絲毫舉動,至多假裝無意間抬頭,對他微微一笑。

  為什麼他總會停留?因為花美?還是……

  她不敢期待真是心中的答案。假如他只是因為花美,她亦滿足了。

  “多爾袞要我剃髮。”他沒有解釋事情的前因後果,只突兀的拋出一句。

  僅僅這樣一句,楚若水已懂得。

  彷佛他所有的喜怒哀樂,毋需道明,只要給一點點提示,她便能心領神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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