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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揚州。”朱媺娖諷笑,“聽說揚州多『瘦馬』,是嗎?”

  瘦馬,專指替富商教調的小妾,類似妓女的辱人稱呼。此刻,傳入楚若水耳中,如針孔一般難受。

  “奴婢自幼便離開了故鄉,不太知曉。”她抿了下唇,低聲答道。

  “嚇我一跳,看你如此年輕美貌,不像是管事,還以為是你們家公子買來的瘦馬呢。”說罷,朱媺娖忽然哈哈大笑。

  “公主在開玩笑吧?”薛瑜再也忍不住,睨了朱媺娖一眼。

  這是第一次,他用如此不悅的神情看她,朱媺娖當下一怔,不再言語,像怕他真的生氣似的。

  “奴婢告退了。”受辱的楚若水垂頭道。

  宛如逃難似的,她飛快地離開西廂,直奔常立的花蔭底下,喘息良久。

  能怪誰呢?誰讓她送上門去,自取其辱。

  只是她萬萬沒料到,初次見面,長平公主居然會如此嘲諷自己,彷佛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難道,對方已經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

  不,按理說,薛大哥應該不會出賣自己,或者……是長平公主斷臂之後,脾氣變得古怪,待人一向如此?

  “若水——”正在沉思之中,忽然聽聞身後有人喚她。

  薛大哥?她愕然回眸,難以置信他會捨下長平公主前來尋她。

  “你沒事吧?”薛瑜急步上前,“長平公主說的只是玩笑話,不必介懷。”

  奇怪了,既然只是玩笑,他為何如此著急?從未見過他如此倉皇,居然拋下最最關切的人,眼巴巴地跟著她跑到這兒來。

  “薛大哥,瞧你說的,我豈是小氣之人?”她微微一笑,面對他如此關切,什麼夙怨她都可以拋下。

  “我知道,委屈你了……”薛瑜凝視著她的臉龐,微微歎息,“今天本是你的生日。”

  他記得?

  楚若水難以置信,以為是自己產生的幻覺。他竟然記得她的生日!

  “哎呀,又長了一歲,”她掩飾悸動,“不要提醒我才好。”

  “我早備了禮物,打算晚膳時給你的,這一忙,倒忘了。”薛瑜莞爾,“還好,子時未過。”

  能看到他如此笑容,就算什麼禮物也沒有,就算他真的忘了,她也甘願。

  “不想知道是什麼嗎?”見她怔怔發呆,他笑著詢問。

  “薛……薛大哥,害你破費了。”實在不知該說什麼,她只好盡說客氣話。

  “其實,我分文未花。”薛瑜卻道,“這禮物,本是你父皇留下的。”

  “什麼”楚若水愕然。

  “隨我來。”他招招手,引著她往庫房走去。

  推開重門,卸下沉鎖,她在佈滿灰塵的匣盒之中,終於看到她的禮物。

  那是一件華麗的宮裝,通身繡滿紅凰,像彤日一般耀目,輕輕展開,滿室立刻生輝。

  “這是公主的禮服,”薛瑜道,“闖王當年命我找人縫製的,只等你十六歲生日的時候做為禮物。他說,明朝有長平公主,大順則有靜天公主。長平公主在天壇舉行成人之禮,咱們的靜天公主也不能輸人。他知道,你喜歡美人蕉,所以命我一定要在禮服上繡制紅凰,像美人蕉的顏色——”

  不只顏色,就連那鳳凰的姿態,也像是美人蕉的花瓣,風姿綽綽,展翼而飛。

  這瞬間,楚若水感動得眼淚滴滴而落,彷佛夜雨打在屋簷上。

  十六歲的生日,因為戰亂,她錯過了,盛大的成人之禮沒能舉行。如今十七歲的第一個夜晚,她終於品嘗到什麼叫喜極而泣。

  她感謝送她禮物的父皇,更感謝保存這份禮物的人。父皇身在九泉之下,亦感欣慰吧?

  “來,快試試。”

  薛瑜親手為她披上華服,絲綢雖涼,她卻感到如熨過般溫暖。

  她垂眸,半晌不語。

  “不喜歡嗎?”薛瑜關切地問,“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氣?”

  不。她搖頭,一邊笑著,一邊流著淚。

  這一刻,她什麼都不在乎了,無論長平公主如何刻薄自己,無論心裡再吃醋、再嫉妒、再失落、再難過……她都不在乎了。

  為了這件衣服,她可以原諒一切,只求能永遠待在薛瑜身邊。

  因為這天地間若說還有一絲溫暖,便是他給予的,哪怕與他一同身在地獄,她亦甘願。

  §第二章

  若水大概不知道,那件華服只是他討好她的伎倆而已。

  為的是套取她手中的藏寶圖。

  憶起那夜她感激的淚水,那淚水盈盈的笑容,他心中沒有陰謀得逞的喜悅,反而感到五味繁雜。

  每日回到府中,都可以看到她站在綠意融融之中,養花弄草,人與景交織成一幅畫,比任何名家的畫作都要空靈優美。這個時候,他都會忍不住駐足停留,觀賞片刻。

  她若發現了他,會回以微笑。若沒察覺,他也不打擾,只是默默地站一會兒,便走開了去。

  每日如此,彷佛形成了一種習慣,若是沒有看到這幕情景,反倒覺得不安。

  不知為何,看到她在花蔭下的身影,會讓他心底有種前所未有的寧靜,刹那忘了塵世間的紛擾,只是單純的欣賞一幅畫。

  但今天,路過她所在之處,他卻沒有停留,因為一樁極為煩心之事,讓他無暇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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