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心寵 > 大肚賢妃 | 上頁 下頁
十五


  斯寰平怔了怔,緊接著凝眉又問:“她緣何如此佩服這畫者?《天宮神女圖》並非吳道子真跡,而是後人臨摹的,她難道不知?”

  “對啊,我也覺得奇怪,”張明宣也是一臉不解,“姊姊自然是知道那幅畫是臨摹的,不過她佩服的並非吳道子,而是不知名的臨摹者。”

  “這就更奇了,一個不知名的人,如何值得她如此?”

  “姊姊總是說,這畫像是特意為她畫的,她要好好感謝作畫的人,若不是看見這畫,她也活不到這麼大,那時候她說得顛三倒四的,我也聽不明白,也許她也不想讓我明白吧。”張明宣歎氣,“姊姊啊,有時候古怪得很,大概從小失了娘親的緣故,她若在宮裡偶爾犯毛病,還望殿下體諒。”

  “她古怪嗎?”斯寰平淡笑,“方才你還說她沒什麼特別的呢。”

  “人總有些古怪的性子,只是平時都揣藏著,姊姊身為大家閨秀,也必得如此才行。”

  “呵,說得好。”斯寰平輕輕頷首,但心裡卻沒來由的湧起一絲不悅。

  沒錯,當年要不是他用他自己畫的畫偷樑換柱,她真沒辦法活到這麼大,可是她應該不知道,其實作畫的就是他吧?

  那時候是寧宇把畫拿去給她的,是寧宇在她面前做了好人,她哪裡知道,這畫是他斯寰平花了數個月的時間,一筆一畫細細描繪出來的。

  他還記得那天寧宇來求他,說喜歡這幅畫,要用寶馬跟他交換,他一聽就知道不單純,追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是相府的千金闖了禍。他念著張丞相與母后有深交,也沒多想,就把畫送了出去,過了這許多年,倒也忘了這事,直到她再次提起《天宮神女圖》,他才忽然想起,或許因為當年這畫救了她一命,所以她格外青睞吧。

  可是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何她會青睞那幅畫,並非因為那救了她的命,而是她暗暗愛上了作畫的人,她以為作畫的人是寧宇吧?

  這些記憶片段如今拼湊在一起,他總算得出了結論,可是這卻讓他的胸口像被灌了梅子水似的,直發酸,想來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張明宣見他僵立在原地許久都不說話,有些擔心的問:“殿下在想什麼?”

  “沒什麼……”斯寰平回過神來,再次勾起淺笑,“對了,追查官銀失蹤一案,你也不必太緊張,全力去辦便好,結果如何,成事在天。”

  “殿下這般說,微臣只覺更緊張了,”張明宣神色一凝,“微臣一定全力以赴。”

  “失蹤的銀子雖然有三十萬兩,可全數追回大概也不太可能,”斯寰平思忖道:“你只需追回十多萬兩,便已屬不易,本宮會在父皇面前多加求情的。”

  “只要十多萬兩即可?”張明宣頗感詫異。

  “你姊姊已經出了十萬兩,你若再追回個十多萬兩,朝廷那邊就有了交代……總之,不論你要怎麼追查,有銀子即可。”他這樣的暗示夠明顯了吧。

  哪怕張明宣去求他父親出個十來萬兩,只要湊足了數,他便可向父皇交差,這大概是保全他們張家最好的方法了,若這件案子真與張明宣有關,再查下去,還不知會查出什麼來……他只是,不想讓那個女人傷心罷了。

  奇怪,事關朝廷,他身為太子,卻只為顧全她,他這到底是怎麼了?

  已經快入夏了,湖邊桃花已落盡,只是,為何沒能結出桃子?

  張紫晗站在樹下,仰望枝頭,不由詫異。或許,這片桃林因為娉婷的死去而斷了生機,從此只開花不結果,就像上天在為斯寰平紀念那段淒美的愛情。

  她說不清心裡是羡慕還是同情,只覺得酸酸的,如同桃子初生時的滋味。

  自從回宮以後,她每天都會來這座桃林走一走,湖邊空氣如水清澈,彷佛夏瀲都凝聚在這一片靜謐之地。有時候她會想,娉婷從前是否也像她現在這般,薄紗的裙擺穿過枝椏的掛礙,陽光如金縷一般纏繞在身上……奇怪了,她為何老是想到娉婷,又為何總是徘徊在她身前常流連的地方,是因為好奇嗎?

  她承認,她的確想多瞭解一些從前的事,關於斯寰平的事,她本不該這麼在意的,可是從容州回來以後,她總是身不由己地在意著他。

  斯寰平每次上下早朝,都會路過這湖畔,或許,這也是她天天來此的原因?說實話,從容州回來以後,雖然同處東宮,但兩人似乎很少見面,他忙於政務,夜裡也不再來她房裡,她覺得……她開始有點想念他了。

  所以,她常常站在這裡,隔著樹枝蔓蔓,能遠遠看到他的身影,看到他青袍玉冠,步履匆匆的模樣,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曾經,在運河的船上,侍衛都睡去了,夜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她站在船邊,欣賞著明月映耀的茫茫江水,而他則會在一旁吹奏沉簫。她從不喜歡簫聲,覺得太過嗚咽,但他吹奏的,她卻能聽上一整晚。

  那樣的時刻,他們是那般親近,無須言語的親昵,亦有種契合的感覺,但自從回宮以後,他們倆連面都不常見,談何其他?他好似又變回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離她很遠、很遠。

  “太子妃,像是要下雨了,還是早些回去吧。”隨侍的宮女道。

  “我還想在此處再待一會兒,”張紫晗搖頭,“若怕下雨,你去取把傘來便好,我在這兒等你。”

  “太子妃怎能獨自在此?”隨侍的宮女有些猶豫。

  “總不會有刺客吧。”她淡笑道。

  入宮後就是規矩多,有時候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少帶一兩個宮女似乎也像失了規矩一般,實在比不得從前在家裡自在。

  宮女拗不過她,只得速速去了。

  張紫晗繼續在林中信步。

  “這裡沒有別人,就把藥渣倒在這裡吧。”

  忽然,林中傳來細語聲,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本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畢竟這裡其他人並不常來,但為了確定,她微屏住呼吸,靜靜聽著,似乎是兩個女子在說話。

  “良娣,我們主子還要這樣隱瞞多久?”其中一個女子道:“再過兩個月,瞞也瞞不住啊!”

  “能多瞞一天是一天吧,”另一個女子歎氣道:“咱們都還猜不透太子妃的稟性,也不敢讓她知曉……”

  “太子妃就算是妒嫉,不還有太子嗎?怎麼也不敢告訴太子殿下,讓他替咱們作主?”

  “我也是想著先稟報太子殿下,但你家主子卻攔著,不讓我去說,想來太子殿下若知曉了,傳了太醫,宮中上下肯定全知曉了。到時候,太子妃若真的妒嫉起來,還是一樣能整治你家主子。”

  張紫晗蹙著眉頭,她們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她一個字也聽不懂?而且她們口中的太子妃,是指她嗎?怎麼感覺在她們眼中她是個非常毒辣的女人,否則有什麼大事非要瞞著她不可?

  疑惑實在太多,她再也忍不住,繞過樹叢,走了出來,朗聲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兩人聞聲猛地回過頭,張紫晗這才看清了原來一個是薑良娣,另一個則是徐良娣宮中的侍女,那名侍女因為太過驚嚇,手一滑,原本拿著的藥罐摔落在地上,頓時碎裂。

  “這藥是煎給誰的?”張紫晗冷冷看了地上破碎的藥罐一眼“為何要偷偷把藥渣倒在這裡?”,“太子妃恕罪!”薑良娣連忙拉著侍女一同跪下,“不關她的事,都是臣妾的錯……”

  “方才我聽到你們說什麼怕我妒嫉,不敢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張紫晗移步上前,壓低了嗓音,神情嚴厲,頗為威嚴,“你們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

  父親常說,在宮中做主子,為人不能太寬容,遇事也不能太軟弱,她既然身為東宮的女主人,就不能讓人在背後搞鬼。

  “回稟太子妃……”薑良娣猶豫了良久,方才道:“有一件事,是臣妾自作主張,太子妃若要治罪,請治臣妾一人的罪。”

  “你先交代清楚到底是什麼事,我再決定要不要治你的罪。”張紫晗沉聲道。

  “徐良娣她、她……”薑良娣咬著唇,支支吾吾,而後像是豁出去一般,微揚高嗓音道:“她懷有身孕了。”

  “什麼”張紫晗突然覺得心好像被什麼重重擊了一下,腳下居然晃了晃,有一種暈眩的感覺,“你再說一遍!”

  “徐良娣懷有身孕了。”薑良娣很肯定地重複道。

  有孕了?他的女人……有孕了“什麼時候的事?”張紫晗啞著嗓音問。

  “大概是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去容州前便懷上了,最近才發現的,”薑良娣老實道:“徐良娣月事許久沒來,最近又常覺得想吐。”

  “為什麼不稟報?”張紫晗怒道:“事關皇嗣,故意隱瞞是死罪,你們不知道嗎?”

  “徐良娣也是為了顧全大局,”薑良娣替她說話,“畢竟她先太子妃有孕,恐引起宮中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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