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簪花待君顧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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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正下著雨,兩人撐著紙傘沿著石階走到湖對岸,淵王府的馬車已經等候多時。那馭馬小廝一見樞念過來,忙不迭地跑至跟前行了大禮,「是王爺喊奴才來接十七少爺——」一面拿眼尾往襲雀身上瞄了瞄,「咳,還有這位姑娘的。」 樞念略微頷首,心下已有了數。 「瓊婁……」襲雀低低念出淵王爺的名字,睫簾垂下遮住了眼底的複雜。瓊婁,你終於願意見我一面了?!但你深藏不露的關心一定不是對於我,而是對於你的兒子—— 「先上車吧。」樞念轉而朝襲雀一笑,正要扶她上馬車時,忽聞身後一陣歇斯底里的大喊—— 「樞念!」 樞念循聲側首,那個姑娘就站在不遠處,睜大淚眼望著他。她全身濕透,但臉頰被那場大火熏得通紅,纖瘦的肩膀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激動而顫抖不已。她的裙擺上沾滿泥星,凌亂的黑髮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狼狽不堪。 但樞念僅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甚至不曾流露出絲毫動容的神色,便轉身將襲雀扶上馬車,隨後自己也跟著坐上去,輕巧一抬手垂下簾縵。 「樞念,她……」雙簾馬車內,襲雀輕輕扯住他的衣袖,欲言又止。 樞念只是不著痕跡地笑笑,揚聲道:「回府。」 「樞念……不要這樣,樞念……不要走……」西晷嘶喊著,本能地想要追上去。馬車已經啟程,轆轆車輪碾過窪地,冰冷的泥水濺了她一臉。 「樞念——」萬沒有料到,那姑娘竟是不依不饒地追著馬車跑起來。這副在大火中死裡逃生的身軀早已虛脫得邁不開步子,仿佛是靈魂牽著它僵硬地往前跑。她的聲音也因雨水和淚水的交織變得嘶啞渾濁,但還是拼盡全身力氣哭喊著:「樞念——你聽我一句——就聽我一句,好不好?我已經後悔過一次,已經——不想再後悔了——」 不想留著遺憾離開有他存在的這個世間啊!那個夢不是憑空虛設的,那場大火也絕非無端燒起,還有那個神秘莫測的男人——她知道,她其實都知道的,等到期限降臨那天,她不得不離開——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可以抱著僥倖的等待留在這裡,但她只是想在這僅剩的時間內有他陪著……她不指望能冰釋前嫌和好如初,更不指望他還能對她動情——但她受不了他那形同陌路的冰冷眼神,那是一種折磨!是刀山火海九死一生的煎熬! 她真的不夠堅強,不夠灑脫——她只是希望他還願意看自己一眼,還願意平心靜氣同自己說上幾句話,哪怕,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馭馬小廝不知其中何故,卻也下意識地放慢了速度。 「樞念……樞念你停下來,停下來看我一眼,好不好……」西晷還是不死心地往前追著,直至麻木的雙腿再也不聽使喚,「撲通」一聲踉蹌跌倒在地。她勉力撐起上身,胸中一口濁氣逼至喉嚨口,禁不住重重咳嗽起來。地上的泥水倒映出她此刻的狼狽,滿臉泥污是連自己都覺得滑稽可笑,她頓覺心中悲痛難忍,先前積蓄的淚水也在此刻齊如雨下。 真的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四周逐漸有了起哄聲。那群本該聽絲竹賞風月的闊少爺也都擁擠著出來看好戲,不知是誰最先捏尖了嗓子喊出聲:「喲,快看快看——有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嘍——」 立時便有人附和:「嘖嘖,她也真是沒有自知之明。都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家襲雀雖是不潔之身,好歹也有些資本,再瞧瞧她——」臉上浮出玩味的笑容,比說出的話還要尖諷刺耳,「無才無德又無貌,根本沒有半點姑娘家的樣子,人家樞念公子豈能看上她?」 「就是,」湊熱鬧地接上話,身邊的那位黃衣公子更是笑得放縱輕浮了,「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也沒身材,瘦得跟柴竿似的,抱在枕頭邊上還嫌她硌手呢!哈……」 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哄笑起來。他們或許不是刻意去挖苦,而是純粹尋找些笑料。不會有憐憫甚至同情,因為那個傻姑娘的存在原本就是為了娛樂他們—— 那麼的,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西晷喃喃重複著這句話,忽然竟「哈哈」大笑起來!「是——我是癩蛤蟆,這世上最髒最醜最厚臉皮的癩蛤蟆——」她搖搖晃晃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視線還是不捨得移開地望著那輛馬車,「你是天鵝,是明月,是蓮花,是——那麼高貴,遙不可及的存在,我就是住在井底的癩蛤蟆,我一直以為——」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因為早已哭啞了嗓子,說出的每個字都仿佛是從嗓子眼裡生生撕扯出來的,還帶著血,「我一直以為,我們住在不同的世界,你是陽春白雪,我是下里巴人,我們不該有交集,就算——就算哪天被邪魔惡鬼纏身我們走到一起,也不可能走得長久……是我不敢,我不敢走出家門前的籬笆,所以你永遠只是個影子,呵呵……」 說到這兒,她竟然吃吃地笑起,瑩瑩淚光裡流轉著柔情,「你的影子落在水面上真好看,卻永遠只能看著,我不敢碰,我一碰,影子就不見了……我總是想,如果還能像這樣地看著你,那麼許多話不說出來也是好的……我總是習慣了自欺欺人,也常常會抱著一絲僥倖,當我站到離你更近的地方,你若不曾開口拒絕,那麼我就不會退步,那麼——我一廂情願的等待是不是也就可以長久些……」 她驀地緊咬住下唇,咬破了,唇上的泥水混著血腥味嗆到喉嚨裡竟又把眼淚逼出來。她便用力捂住嘴,拼命壓抑心中的情感,到最後卻再也克制不住「哇」地痛哭出聲,「可是到頭來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是我自己……親手將影子打碎的……」 都是她自作自受!是她偏激地摒棄了他所有的好,滿腔憤怒執拗於他不存心的欺騙——所以失去理智,狠心地棄他而去,害他陷入死生一線的絕望!是她親手打碎了所有繼續下去的可能!他那枚還未開花的情種便也隨著她轉身的瞬間而焚葬成灰…… 死灰,焉有複燃之理? 天已經漸漸放晴了,太陽從雲縫裡鑽出來,薄岫底下鎏金萬道,方才那場春雨真像是老天鬧的脾氣,脾氣過了馬上便又眉開眼笑。 西晷呆呆地望著天,眼神枯涸一如死水,「東邊日出西邊雨……哈、哈,真叫東邊日出西邊雨……」她一路跌跌撞撞,茫然無目的地轉著圈,一面癡癡傻傻地像個瘋子一樣笑,「東邊日出……西邊雨……」 「下面一句?」熟悉的聲音自耳畔響起,接著有雙手溫柔地托起她的頰。 西晷紅著眼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出現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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