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簪花待君顧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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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還給她了。曾經藏在心底的所有——那若有似無的情意,那千絲萬縷的羈絆…… 一直到將那卷繡圖攥在手心裡攥得死死的,西晷的手還是不可遏止地戰慄著。她飛快地轉過臉去,逼回眼裡陣起的濕霧,而後深吸口氣,再轉眼看他時已是眸光清明,不敢讓他看見那些不當心便滿溢而出的深情。 「那日……對不起。」她儘量平靜地道出這句醞釀許久的話。 她已經不可能奢求他的原諒,只是不想留著遺憾。 樞念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玖姑娘何錯之有?」聲音依舊疏淡客氣。 「我覺得自己錯了,就一定會道歉,不然心裡憋屈得慌。」西晷垂眸也笑,早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不可能會原諒自己。她將繡圖抵在胸口,嶙峋凸起的骨節使勁按捺著那份撕心欲裂的痛苦,但聲音輕柔得像在訴說,「你我相處的時日雖然有限,卻也有君子之義。當日大敵當前,我卻臨陣脫逃,害你孤軍奮戰,于情於理也都是不對的。我道歉——並不是求你的原諒,只是讓心裡好過點。你若不接受,便只當沒聽見。」 樞念的拳頭暗暗握緊,笑容冷淡,「所以你的道歉只是為了自己心裡舒坦?」只是在他身上尋找一種自我慰藉,甚至是無關痛癢的籌碼——然後理所當然地派遣心裡的不痛快!她當然不需要他的原諒!因為她馬上就可以忘得徹底,以後照樣活得逍遙自在! 西晷,你果真太無情——太無情!他悲極反笑,零星的一點心火也徹底湮沒殆盡。 「樞念,不要再和我爭這些了……好不好?」西晷苦笑著搖頭,嘴唇被咬得發白。她明明不是那個意思啊,為何竟被他曲解成這樣?她內心的掙扎,努力嘗試的辯解都變得那麼蒼白無力。她還能說些什麼呢? 「……是我理虧,是我忘恩負義,在你面前,我所有的話都是錯的。我知道那天的事已經無可挽回,但我確實也曾慶倖過——」說到這兒,她竟然微微釋懷地笑起來,抬眼望向遠處的天,天底下碧藍的一片繽紛煙樹,繁花開滿枝椏。 她迷離的神情像是說著自己的故事,而他只是個陌路相逢的人,卻也能靜下心來聽著她一廂情願的傾訴,「幸虧我那天回去得及時。呵呵你啊,當時也實在衝動了些,後面的弑者明明已經展開圍追,你卻一門心思先朝藍茗畫出手,就算你殺了她又有什麼用?等你回頭時已經來不及——」 「那你可曾想過,我為何會不顧後果,一心只想取藍茗畫的性命?」樞念忽地出聲打斷了她,笑容涼薄沒有溫度。 西晷怔忡了下,搖頭苦笑,「我不敢想。我怕——」怕所有的臆想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你自然有理由知道,我殺藍茗畫,只是因為她害你受傷。」樞念淡淡笑起,眼裡再也沒有了悲鬱寡歡,仿佛那些痛苦也已經隔夜。連同那些無法釋懷的情,割捨不下的念,因愛生的恨——也已褪了顏色一齊被光陰埋葬。 他平靜地望著她,那麼輕描淡寫的好像只是替她將未完的故事講完,不摻雜一絲累贅的情感,「我不是神仙,也沒有三頭六臂。面臨他們銅牆鐵壁般的圍攻我更不指望自己還有生存的機會。我那時只有一個念頭——和藍茗畫同歸於盡。」 他垂眉低低一笑,那生死一念的驚心動魄竟只是被他寥寥幾句帶過,連個動人的修飾都沒有,頓了半刻後才繼續道:「你總是不樂意去殺生,難得宰只兔子也要阿彌陀佛念叨半天,所以你終會放敵人一條生路,哪怕對方曾不顧一切想要取你性命。而我——只要想到這世上還有傷害你的人存在,走在黃泉路上也不會踏實。萬一變成怨靈投不了胎,更是連來生的機會也沒有的,若是沒有了來生——」 他望著西晷,淺行即離的一撇笑意漫上嘴角,「也就不會再碰見你了,是不是呢?」 西晷只能死死地捂住嘴巴。眼眶睜得通紅,卻始終沒有眼淚下來。 「我一直等著你回心轉意,等著你回頭看我一眼。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樞念淡然又笑,卻已是了無牽掛,「你是西晷,是一個……不會將任何人任何事記掛在心上的女子。只要你踏出我的方圓,就再也不會回來。自此,相忘於天涯。」 「樞念……」西晷的聲音哽咽不已,太過深切的悲慟與遺恨全部堆擠在胸口就要喘不過氣來,「樞念,我明明……已經回來了……已經回頭看你了……」她艱難地拄著急劇起伏的胸口,纖瘦的肩膀一挫一挫,終於俯伏了下去。 她忍痛啜泣的樣子不像在哭,卻像在翻腸攪胃地嘔吐,吐出心裡的委屈心裡的苦,「為什麼還要說這樣的話,我明明已經後悔了啊……」 相忘於天涯——談何容易?這個早已經在她心裡紮根生刺的男子,她怎麼可能忘得了他啊! 「若非七姐同你解釋了一切,你難道願意回來?」樞念不置可否地反問。 西晷的身體猛地一顫,「不——不是那樣的!」她嘶啞著聲音急切地想要辯解。不是的!她回來是因為她想通了,是因為她欺騙不了自己的心,欺騙不了那份感情——是因為她沒辦法丟下他一個人瀟灑離去啊!與荀初的解釋無關! 她早已不在乎他曾對自己的欺騙,哪怕他真真利用了她,哪怕他對她沒有半分情意,她也會回來啊!她捨不得他——哪怕再受一次傷害,再替他背負一次罪孽,也是她心甘情願的啊! 「都已經不重要了。」樞念輕笑著搖搖頭,沒有心力再聽她解釋下去,「那日我說過的話,你應該都聽清楚了。我們,就這樣吧。」 他說過——從今往後,你我各不相欠。 就這樣吧,相忘於天涯。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樞念——樞念——」 他孑然轉身離去,任她再怎麼聲嘶力竭,也不願回頭。 不會再回頭——他從來不是那樣寬宏大量的人。那些萬不當心犯下的錯,哪怕再怎樣微不足道,只要入了心,便會讓他記恨一輩子。何況—— 那種刻骨銘心的痛,一次,就已足夠。 樂坊舞伎們今日跳的是「彩蝶雙飛」,雌引雄追共徘徊。 整個潮涯樂坊裡的姑娘們都看見襲雀臉上舒心的笑容,還有樞念溫厚包容的眼神,一同嬉鬧著說有情人終成眷屬,而其中喊得最大聲,鬧得最起勁,也笑得最開心的人是「玖姑娘」。 「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欄……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噫呀喂,俺都已吩咐催化鶯燕借春看,雲髻罷梳還對鏡呐……」伴著含糊不清的唱曲聲,竹林裡走進一位青衣女子,拎著酒罈子搖頭晃腦地踱著閒步。 她喝醉酒的身子已經走不穩,偶爾卻還要像孩子一樣跳上兩三步,不小心拿腦袋撞到樹了便抿起紅唇格格直笑,似醉猶醒。 終於筋疲力盡走不動了,便隨意找個地方坐下,放縱地任自己的意識渙散模糊。 仿佛是受了誰的意念蠱惑,隔斷十幾年的夢境竟又開始延續。這副疲憊不堪的軀殼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像個受控的提線娃娃般悄聲慢步往夢魘最深處走著,那裡是大片的錦繡山水,煙籠花堤雲霧繚繞。抬眼可見鴛鴦棲樹,振翅欲飛…… 「晷兒,聽外公的話,不要去中原了。」 有道聲音迷蒙地自耳畔響起,笑容裡滿含著寵溺與柔情。 「噫?不是說每個人都要去的嗎?」是女孩不解的聲音。 「外公擔心,你會像你母親一樣,一去便不回來……」寬厚的掌心溫柔撫上她的發,「晷兒,你是未來的侉宴族神女,是必須要回來的。」 「有外公在,晷兒怎麼會不回來?」女孩笑嘻嘻地撲進對方懷裡。 「服下斷情草,你便會忘了外公,和你母親一樣,忘了所有等她回來繼承神女之位的族民……」那道聲音隱隱低沉幾分,似在思量,「就算,他日你真的不肯回來,外公也會親自去接你,哪怕違背族規……」 西晷赫然自夢中驚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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