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捲簾繡宮深 | 上頁 下頁 |
| 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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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夙嬰將下頜抵在少女肩上,半耷著眼皮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誰啊?」聲音慵懶,夾著涼薄酒氣的呼吸輕飄飄地拂過少女的耳際,牽生出千般旖旎的曖昧之意。 「好像是……右大臣家的千金吧。呵呵。」小宮女憨笑著撓撓頭,不願說自己忘了對方究竟是左大臣還是右大臣家的了。她本只是個小小的掌燈宮女,極少聽聞那些君臣之事,那些大臣的名字她可是一個都記不得的,只知道今日的喜宴來了這麼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她的一顰一笑,甚至眉尾的斜斜一挑都已讓四座的人陷進了雲霧深處不知歸處了。 夙嬰便又往暗處瞧了一眼,仿佛也隱隱聞見了一抹極淡的香氣被風送來,然後從鼻尖溜走。朦朧得像春朝裡的桃夢一般,夏過了了無痕。而後便見他明眸一轉,嬉笑著點了一下小宮女的鼻尖,「現在,執燈人,引我回家吧。嗯哼?」 …… 那位掌燈的小宮女便是殊笑。而當時的她又怎會知道,眼前這個逃了喜宴就月獨飲的玲瓏少年便是夙嬰太子——這個註定了會成為自己生命裡不朽的過客,同于那道瑰麗而錐痛的傷痕的少年,便是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面前……待滄海桑田,雲過景遷。還要聽著梵音,含淚笑說那緣起緣滅——緣起時啊,卻只是這樣一盞不起眼的燈火…… 而同樣惦念著這盞燈火的又豈止是她?恩亦是債。只因始終記著她當年的恩,所以至她死也會覺得心裡虧欠了她。卻只恨當時年少——輕易說出的話,千金之諾,又怎能更改得了? 是呵!從前他恨她之後的叛離,恨她之後的虛情假意,甚至是與七弟聯手做戲來欺騙了他——所以他會毫不留情地說出那句:「孩子不是我的。」 倘若是換作現在,他定會直截了當地承認了罷。殊笑想要的,不過是個堂堂正正的名分罷了。既然自己能給她,又何必讓她難堪受辱——以至於最終香消玉殞,美人成灰? 這皇帝之位——最終只成了一具軀殼不是嗎?皇陵的棺材裡還埋著那麼多華美的冷屍呵……當皇帝究竟有什麼好?哈!卻還是讓那麼多人眼紅過,甚至不惜一切代價拼了命…… 「殊笑……」仿佛還是在夢境裡,夙嬰喃喃地輕喚出聲。迷蒙地睜開眼時,落入眼簾的是小太監們焦急巴望的眼神,「陛下!陛下您醒了?」立刻欣喜地歡呼起來。 夙嬰倍覺頭疼地按住額心,好半晌,忽然一骨碌地驚坐而起,「朕怎麼回來了?」不可能,那個曲破殺陣明明是不見人血勢不休啊!自己怎麼還能安然無恙地回來?難道—— 「是太后派人將陛下送回來啦!」其中一個小太監尖著嗓子咋呼道,「真是破天荒啊,太后今日對陛下格外的好呢。奇了怪了邪乎了,從前不是一見到陛下就——」被皇帝埋怨地瞥去一眼後小太監立馬掩口噤聲。 夙嬰眉梢一彎,便又開始同他嬉皮笑臉起來,「喂,太后可說些什麼沒?」問得有些漫不經心,其實心底下早已樂開了花。瞧啊,她還是回頭了呢。或許她所顧忌的僅是為了保護一國之君——而不是他夙嬰這個人,但她終究——還是回過頭看了自己一眼的,不是麼?這是她的施捨,於他卻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太后說……」小太監認真地回憶了一番,又在瞬間喜形於色,「啊!太后說了,讓陛下多愛惜自己一些呢!」竟是答得一字不差。實然,太后是極少會給皇帝留什麼囑託的,更甭提什麼噓寒問暖的話了,因而她難得開的恩他自會記得一清二楚。 夙嬰的臉上升起了不可思議的神情,斑斕的燭影打在臉上以及他眸底的流光也在一瞬之間統統明亮起來,「她……真是這樣說的?」聲音竟不受控制地發著顫。 小太監點點頭,「嗯,她還說讓陛下以後記得穿鞋。」他拿餘光瞄了瞄皇帝赤裸的雙足。 「大膽!不准看!」夙嬰故作兇惡地瞪了他一眼。聲音卻在笑,嫣紅的唇角在笑,修長的眉目也在笑,而他身後,滿世界簾和燭交錯的影子都在笑——或許更是一種不可遏止的瘋癲及發洩,一直笑到他的眼睛裡都是淚花晶瑩。 「這是你自己說的啊,我從沒有問你討要過的……」他揉揉眼睛,眸底漆黑的瞳色一點一點地飄忽開去,藍底素箋上的墨鋒由濃轉淡,然後暈開一抹清澈的留白,笑得好無邪,「呵呵……你自己說的,那麼我記一輩子,也不過分吧……」 是的,他並不曾強求過她要對自己好——那麼她情願給予的恩義,他更不會視若未聞。如同殊笑曾為他引路的那一盞明黃的燈火,他無時不刻都會惦念於心。 「太后說,讓陛下多愛惜自己一些……」 夙嬰端著臉喃喃,然後「哧」一聲嬉笑起來,斂下眉彎裡的春意盎然。瞧他玲瓏如玉的臉是多麼的孩子氣啊,偏那淌到眼底的笑意卻是極深、極沉的,甚至還帶著一些不可名狀的陰冷,隱隱地讓人不寒而慄。嗯哼。脂硯,朕這一次,可絕不是心血來潮呢…… 「陛下,畢太醫來了!」外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則禮?」夙嬰立馬換上明媚的笑臉,巧妙地掩去了眸底的精光,「快快快,讓他進來。」 隨著流暢的珠簾被來人掀開,一名眉目清俊的青衣男子走了進來,神色肅然,「聽說陛下又犯病了。」他二話沒說便打開了藥匣,利落地取出裡面的藥針。不同於一般針灸用的紮穴銀針,那藥針竟是烏黑色的,隱約還有一些褐色的血漬遺落在針尖上。 皇帝便熟絡地解去身上的衣衫,而後懶洋洋地趴在玉枕上。他果真是恣意得很,即便是於眾人面前竟也可以毫無遮攔地露出自己白皙如瓷的背部,「則禮,朕上次犯病可是在兩個月前?」聲音嬌柔,卻媚惑至極,仿佛稍不當心便會被這妖孽般的人兒收去了心魄。 畢則禮攬袖款款走至床邊坐下,視線落在他細膩更勝女兒家的肌膚上,然後不動聲色地收回,「確實。陛下的病,似乎愈見頻繁了。」 話罷驀地出針,準確無誤地紮入原旬七穴。 背部的酸痛漸漸模糊了夙嬰的意識,只記得床頭那一撇淡濛濛的燭影,被珠簾子裁剪成錯落有致的形狀,昏黃的流光傾盤灑了一地。紫檀木窗櫺上雕的是朱雀紋,精緻到浮靡的鏤刻,片片翎羽鮮活如生。是否因它毛羽未豐,還是鋒芒內斂,偏要被禁錮在這牢籠般的地方? 大智若愚。哈!說的竟是自己?夙嬰自嘲地闔上眼睛。窗隙漏進的風時而會攜來淡淡的幽香——後苑裡的白宮雀花已經迫不及待要馥鬱起來了,預示著明日就快來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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