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未稚 > 捲簾繡宮深 | 上頁 下頁


  可惜脂硯並沒有閒暇注意到這一點,「陛下請好自為之。」話音未落便已不見了她的身影。那獵獵一轉身竟將風勢也帶得急了,衣袂翩躚著將她的發香送來,掠過鼻尖倏忽即逝。

  「酉時兩刻將至,『棲巧檀』逢時而香。乾坤黯,其合力不敵坎離,陣相亦有變。『衍毓陣』遇棲巧檀香轉為『曲破殺陣』……逢草木皆為兵,尋人跡,折刃而殺。陣眼……青石,蘭。」夙嬰澀然苦笑,伸手想要去采開在青石那頭的一束妖冶的暗紫色蘭草,指尖吃力地探出,還未觸及卻已頹然垂下手臂。這被藥毒拖累住的身子竟再也,抽不出一絲力氣……

  便聞「骨碌」一聲,從他的寬袖裡掉出一小塊檀木,埋入深草裡,散發出幽譎的奇香。

  又是他自作孽呵!卻已經,沒有辦法阻止了……脂硯,你定是不會再回頭的吧……

  夜色愈暗,入境的風路也在無形中起了變化,由順方岔為七股。正疾步走在前方的脂硯驀地停下腳步,凝神靜聽,並謹慎地將自己的鼻息也一併隱去了。

  草木戚戚亦循其天道應流之理,本質嬌弱無害。然若混入異譎陣相顛覆乾坤,便能凝氣入脈化為利刃,且尋著蹤跡殺人於無休。而該陣便是——

  「曲、破、殺、陣。」脂硯咬牙低低地吐出這幾個字,此時腳畔一株石荀花莖正飄悠悠地掠過來,而不等它觸及她便已利落地飛身而起,躲過那一劫。然還未待她喘息,身後的古樹忽然又似有了靈性般垂下枝條,腕粗的韌莖利掃成鞭。

  「嘶——」伴著一聲微響,便見脂硯的寬袖中倏然飛出一根極細的銀絲,攀住枝條,並在瞬間將之絞斷——「啪滋。」那從粗莖中噴濺而出的汁液竟是詭異的猩紅色,似血一般!

  「果真是邪陣。」脂硯微眯起眼睛,而後面的枝條猶在繼續,一根根張牙舞爪地襲纏過來,勢不甘心地想要與玉共碎。腕上的銀絲再度出袖追擒,攜同輕捷的身子掠至雲涯之上。再於半空一個迅疾的折身勾欄,赫然一道「白虹舞月」——這瞬起乍落間竟是不減她的半分優雅!而緊連著便是「劈裡啪啦」的聲音,那些枝條已頹然斷裂一地,滿樹斑駁。

  「曲破殺陣破陣之法有二,其一為尋其陣眼青石蘭,其二為,毀陣。」翩翩然立於銀絲盤隔出的半空中,脂硯掐指一算,「至酉時三刻,乾坤歸正,坎離相爭自削合力,為最佳毀陣之時。」

  她的心下已有了打算。只怪昨日急於離開,忘了毀去衍毓陣殘留之形,才由之轉為曲破殺陣。若今日再不毀了該陣,真不知後來又會被旁人利用轉化成什麼邪門歪陣!

  她眸底的流光開始沉浮不定。能同時利用天時之變及棲巧檀香將衍毓陣轉為曲破殺陣,果真是不簡單呵!如此看來,這皇宮裡定是還有其他精通陣法的人在!然其目的究竟是——

  「皇帝!」脂硯的臉色煞然一變。該死!她怎麼忘了——皇帝如今還留在那裡啊!

  早已顧不上會在他面前暴露身份的危險,脂硯果斷地回身便尋至皇帝所在之處。而眼下更是觸目驚心的一幕——無數粗實的枝條正緊緊地纏裹著少年纖弱的身體,原本秀致的面部已經扭曲以及那白皙的皮膚上一道道青褐色的斑痕,一道道瘋狂地往瞳仁裡長著蔓著,刺到眼睛都痛了起來……

  「陛下!陛下……夙……嬰……」

  是誰的語調這樣熟悉?這樣聲聲嘶啞地喚進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夙嬰陡然困惑起來,仿佛聽著的也是她的夢囈。那個叫殊笑的宮女,曾也是用這樣的語調喚著他,提著一盞明黃的宮燈愈走愈近……

  是啊,那是許久前的夢了,一直,一直,一直到現在都未曾醒過……

  「那邊似乎有人?你若方便,不妨去為他引一下路吧。」

  「呵呵,官小姐哪兒的話,奴婢自是方便得很。」

  耳畔是少女明朗的笑聲,不若一般女孩子家的嬌氣,多了一些憨實,卻清清亮亮,淌成一斛醉月香潭。如同那盞愈來愈近的宮燈,暖黃的光明晃晃地照進了他的眉目裡。更在他脆弱無防的心尖上穩穩紮下了底子。本是她一時興起的施與的恩——他卻一輩子都記得。

  延廊通的是皇宮極偏僻之處,與君臣間的喧囂離得很遠。月色半掩下,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夙嬰緩緩掀開眼簾,看著來人,聲音含糊:「你是……誰?」

  那掌燈的小宮女便頑皮地將手上的宮燈這麼一轉,明黃的燈花裡她眨眨眼兒,玩笑道:「我啊,便是你的執燈人,專為你引路的。」她滿眼都是笑,笑的時候左頰一朵淺淺的笑渦。

  「執燈人……哦?」夙嬰似夢似醒地應了一聲,起身的時候還有些站不穩腳,小宮女便悉心扶住了他,而後朝著不遠處那個紫衣女子的側臉福身示意,「奴婢先送他回去了。」

  夙嬰下意識地順著小宮女的目光望去,卻只剩了那紫衣女子轉身離去的背影。她始終立于暗處,連大致的輪廓都瞧得不甚模糊。只記得她的頭髮很美,如烏黑的緞子般順直地垂於膝下,半綰的荷髻上巧意地斜插一支簪。她是那樣的疏淡,輕筆勾勒的一點墨彩,瞧不出原先的底色,亦不知這點墨韻要如何漸變下去,仿佛連骨子裡也是純粹的……

  或許並不是她有意端出來的架子,卻依舊讓人覺得她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這樣端莊,這樣優雅。且看得出——她的性子定也是如那身雲錦羅緞般一絲不苟,容不下半點錯誤。

  嗯哼。全然不同于身邊的小宮女——她可迷糊得很!連自己這身裝扮都瞧不出個身份來。偏又很擅長用笑容去遮掩自己的無措,笑得很憨,卻很暖——如同她手裡執著的那盞燈。

  「可惜你沒瞧見她的模樣,可真是——美!真的好美呢!」待那紫衣女子離去後,小宮女忍不住抵掌感歎道。若論她自己的模樣也是置於珠玉之中絲毫不遜色的,倒也單純得很,語氣裡不見絲毫的嫉恨之意,「呵呵。我還是第一次瞧見那樣美麗的女子啊。」且還是這般溫柔細心的人,方才便是她讓自己為他引路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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