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捲簾繡宮深 | 上頁 下頁 |
| 一 |
|
|
|
第一章 與君初相識 《頤安正史》有載:原嘉廿七年,承桓帝薨。太子夙嬰繼位,改年號頤安,諡帝君昭闌。卻因昭闌帝年幼無用,便由太后鸞姬垂簾輔政,廣興文治,力挽幾欲分崩之朝廷。左大臣上官鷄,右大臣修屏遙,分庭抗禮,各自為營。 頤安五年,草木蕭黃九月天,亭台樓榭亂紅漸靡。碧池堪見底中蔭,幾尾錦鯉爭相逐著水面的浮花,忽而「嘩啦」一聲潑出了滿塘秋色。江山不改夕陽紅,卻早已是易了人間。 「新科狀元譚亦,二十又七,左大臣上官鷄薦。其人博學多才,曉古知今……榜眼洛時阡,二十添九,右大臣修屏遙薦……」 晚景庭苑,青石亭朝著暮色斑斕。墨香盈桌,鸞姬太后輕輕念著紅貼上那熟悉的名字,「不錯嘛,一個比一個的靠山穩。」她諷刺地輕哼一聲,接著往下看,「探花水沁泠,二十才一,商賈之後,無人……薦?」她凝眉回憶了一番,「水沁泠是……」似乎不曾聽那些庸臣們提起過啊,許是憑卷選出來的真探花? 「水沁泠,可不就是那水家二小姐嗎?」貼身女侍司歆一面熟練地為太后綰著發一面笑著接上話來,「呵呵,江南水家的三個傳奇太后定是沒聽說過。不過啊,自太后准許女子參與科舉來,水沁泠可是第一個入這紅榜的女子。」何況能在那些大臣們引薦的紅人中脫穎而出的女子,定是真正德才兼備之人。 「便是她嗎?」鸞姬太后的眼裡隱隱有了笑意,而後提筆在最後一個名字旁寫下一字:用。住筆支頜,似覺不妥,又在「用」前加了一個「重」字。太后擅寫行書,墨也蘸得極濃,筆鋒透出一種渾然天成的霸氣——偏每字的形還秀致得很,便又斂去了不少鋒芒。 「三日後在玉賢殿設官宴。我要好好會一會這女探花。」鸞姬太后道,唇角的笑紋愈深。 「那奴婢可要吩咐禦廚多備些素食了。」司歆了然笑道,猛然間似想起了什麼,「說起來,皇帝可也有半個多月沒上朝了。不知那官宴……」還讓不讓他去? 「哼,自古以來君不離臣。他身為一國之君,豈有不去之理?」鸞姬太后揚眉輕嗤。性子偏淡的她鮮少說重話,卻每每提及皇帝時語氣裡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厭惡,「平日裡任他胡鬧也就罷了,後日的官宴他卻是非去不可的。」說罷又低低地啐了一句:「昏君。」這半個多月定是又與那些男寵們花天酒地不知歸了! 瞧見她抵額頭疼的模樣,司歆不禁有些好笑。似乎每每提起皇帝,她總是這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呢。那神情當真像極了嚴母正對著自己不成器的孩子,可實際上—— 無意間垂眸,卻忽而輕輕「呀」了一聲,「太后,瞧您又落了根烏髮啦。」司歆詫異地望著烏木梳齒帶出的一根青絲。指下便是鸞姬太后蘭澤的烏髮,發中帶有奇香,竟遠勝過那滿苑的瑾華。 聽見她咋呼的聲音,鸞姬太后不禁笑著嗔了一句:「凡人皆會落髮,有何奇怪的?」 司歆搖了搖頭,輕歎道:「可小姐落髮只為相思。」她時常聽老爺道:天象逢劫,小姐攜一頭馨香的烏髮而生,蔔其命卦含「扶朝救世」之相。如花開花落年複年,凡人的頭髮皆會長,亦會落。可小姐的卻從來不會。唯有相思時,發自落。 「總說不惦念,定也是假的吧……」司歆自顧自地嘀咕了一句,而後小心地將那根落髮收入袖中,重又執梳。心想如今小姐已入宮五載,那從前的人,從前的情,是否真能統統忘卻呢?那段「烏木」的傳奇,一如神仙眷侶的超然,可還有誰會記得? 鸞姬太后抿唇莞爾,「你可千萬別聽父親大人的誑話。什麼天象什麼命理,皆是他一時興起胡編出來的。若非與他有約在先,我也——」話語一頓,她又在瞬間改口道:「哀家為國事操勞過度,落幾根頭髮也在所難免。」 話音未落,便見前方幾個衣著鮮麗的女官們迎面走來,似乎不曾察覺到太后的存在,仍在竊竊私語著,「陛下這回的老師可真好看啊,也不知是誰請來的。」 「准又是哪個想討好皇帝的大臣唄。皇帝身邊的男寵哪一個不是由他們送進宮的?」 其間傳出一聲低啐:「呸!一個個皆是親自享用過了再獻上去,我瞧見那些大臣便覺得噁心。」 「豈止噁心?我看更是愚蠢!連我都知道如今的皇帝根本毫無實權。天下是誰的?太后的!」一個更加激烈的女子聲音傳來,「那群人盡想著討好那昏君又有何用?幸太后心高,瞧不起他們,他們一個都甭想升官!哼,我若為臣,便一定只為太后做事。」 話罷是一陣起伏的唏噓,議論聲微微低了忽又揚上去,「說起來,從前不都是太后親自為陛下請來的老師麼?怎麼這回——」 話語戛然而斷,一行人皆在看見鸞姬太后的瞬間變了臉色,趕緊福身行禮:「參見太后。」 鸞姬太后微微笑了笑,眉目端凝如斯,仿佛不曾聽見她們方才禁忌的談話,「州鶧。」喚的是其中一個掌司儀的女官,「三日後哀家要在玉賢殿設官宴,記得吩咐他們去準備。」 「是,太后。」 眼見她們心有戚戚焉地噤聲離去,鸞姬太后的唇角浮出捉摸不透的笑意,而後問向身後的司歆:「司歆,從前的皇宮可曾有這些牙尖嘴利,善論是非的丫頭們?」 「不曾。」司歆如實答。從前的宮女們哪一個不是規規矩矩唯命是從的?還能罵大臣無用皇帝昏庸?那真是天大的膽子了。 「其實啊,我從不介意她們此番議論。」鸞姬太后闔上紅貼,緩緩站起身來,「相反,我更情願她們多說一些,多罵一些。或許她們的話偏激了,卻是有靈魂的。」她起身往亭子外頭的夕陽裡走去,紅白燙金的餘暉下,她的錦繡雲衣上織著瑰麗而華美的鳳凰紋樣,鳳尾如練長曳及地,每走一步皆傲睨生姿。 「司歆,隨我去皇帝寢宮一趟。」 此刻,昭陽殿春意不減。細珠簾將繾綣的暮色迎進了窗,珠穿有孔隙,錯落的疏影似金絲袍上蟠結繁雜的錦紋。身著龍袍的削瘦少年正赤著雙足,毫無形象地蜷蹲在軟榻上,專注地審視著眼前不動聲色授課的素衣男子。 男子有著秀致而柔和的五官,舉手投足間也盡顯儒雅風姿。正是前日為皇帝請來的老師,蕭燭卿,「……襲上千秋萬代,君載錦若,面朝群臣。又曰:何謂治國之道?便需……」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