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未稚 > 若即不若離 | 上頁 下頁 |
| 八 |
|
|
|
「微微,她們畢竟是你的長輩。」付雲阡輕歎著搖了搖頭。 「長輩?切。」蘇微諷刺地輕嗤一聲,目光裡是深惡痛絕,「想當初你跟爸爸困難的時候也沒見她們給過長輩的關懷,等我們白手起家了就一個個趨之若鶩,我看是『鼠輩』還差不多。」一邊說著一邊已經走到蘇奐伊身後,伸長胳膊環住她的頸,故意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到她身上,「對不對啊,姐?」 「你又瘦了,微微。」蘇奐伊有意岔開了話題,因為她看見了母親眼底的悲傷,儘管母親總是掩藏得很好。 「好啦微微咱們去,現在立刻馬上就去。」她撣去落在毛領外套上的紅梅花瓣,轉身頑皮地朝母親玩笑道,「省得他們又在那裡嘰嘰喳喳碎念,我可不想耳朵生瘡外加脊背發涼。」說罷還煞有其事地瑟縮了一下肩膀。 「嗯,路上小心。」付雲阡舒心地笑了起來,果然女兒是最懂事的。 蘇奐伊眯起眼大力微笑起來,孔雀眼的深痕斜斜地飛上眉梢,襯得那張精巧的瓜子臉柔靜而嫵媚,「微微,我們走吧。」她直接摟過弟弟的手臂就往院子外走。 「現在?」蘇微好不可思議地「耶」了一聲,「你都沒化妝哎。」他使壞地拿食指點點她過於蒼白的臉頰。他知道,姐姐一向很注重自己的儀態和妝容,尤其是在外人面前——追求完美的她從來不肯給別人挑刺的機會。 「哼哼……」蘇奐伊捉住他的手,故作神秘地朝他眨眨眼,「我今天不化妝哦。」 直到後來蘇微才知道,蘇奐伊不化妝的真正目的所在——裝、病。 「……這幾年建築行業不景氣啊,上頭要求嚴,你大伯父親自督工辛苦得要命,下面那些工人催債催得又緊——呃奐伊——奐伊你怎麼了?」 碎碎絮叨的話語戛然而止。裝飾豪華的別墅正廳裡,大伯母嚴巧群忙不迭地扶住了身邊那個搖搖欲墜的身影,心想自己才客套了幾句話,這個體弱多病的小妮子就已經吃不消了? 「我沒事的,大伯母。」蘇奐伊擠出一絲虛弱的微笑。不化妝的她原本就生著一副惹人憐惜的容貌,這次是連聲音也是嬌嬌柔柔的,輕蹙的眉峰很自然地呈出一種病態,「這兩天總是覺得頭暈目眩的,可能是前些日子工作太累了吧……」 「你這丫頭要多學著照顧自己一些啊,把自己累成這副模樣,大伯母我看了都心疼……」嚴巧群很適時地擺出一副善解人意的面孔,同時催促著要將她往樓上送,「那你趕快去樓上歇息一下啊,快去快去。」這樣嬌貴的身子她可碰不起。 你會心疼?恐怕是幸災樂禍都來不及吧?蘇奐伊在心下冷笑著想,臉上卻還是一副楚楚動人的病容,「那我先上樓了,大伯母您跟她們好好聊。」 走上樓的時候蘇奐伊並沒有直接回房休息,而是去了拐角處的閣樓。父親離開後已沒有第二個人去過那裡,因為閣樓的鑰匙從來只屬於她一個人。那裡有她專享的清靜以及小心翼翼珍藏了這麼些年的回憶…… 已經有大半年沒來過了,閣樓裡沾染了不少的灰塵,竟連灰塵也是冷的。蘇奐伊還是習慣不開室燈,就這麼肆無忌憚地走在黑暗裡,只是腳步不再像從前那樣雀躍。借著窗簾縫隙漏進來的一點光,她從最後一排的書架裡找到了很久以前的一部武俠小說。 輕輕翻開泛黃的書頁,寫在空白處的留言滿滿地躍入眼簾,蒸融著分不清顏色的塵霧飄忽不定。那一瞬間,她想起了夏牧——那個用這樣特殊的方式與她交往了近三年的男孩。 夏牧,是個很神秘的人啊。她一共才見過他三次面。聽他說自己是傭人吳媽的外甥,因為很喜歡看武俠小說,所以在偶然的機會下「覬覦」上了原本只屬於她一個人的閣樓——閣樓裡珍藏著許多在市面上買不到的經典武俠。 也是因為年幼,所以很理所當然就相信了他的話,然後接納了他——因為覺得他是個值得相信的人啊。會寫出這樣詩意而美麗的句子,意味著他一定也是個溫柔的人吧…… 一晃眼已經過去了十年,早已經記不清夏牧的模樣,只記得他的唇角總是往上翹,那樣自信的弧度,仿佛天大的事都不會磨滅他的笑容。更記得當他轉身望向自己的刹那,用風趣的口吻說出那句「冒昧叨擾私閣,還望妹妹見諒」時,她的心跳毫無預兆地亂了節奏…… 思緒莫名變得紛亂,因為刹那間腦海中卻浮出了另一張臉——那雙茶色的,雍美的眼,曾經有那麼一瞬,是深深凝望著自己的。縱然屏幕定格後的畫面差強人意,狠心刪掉後竟也不可避免地覺得惋惜,原來所謂的果斷不過只是輕率的漂亮藉口,如同虛情假意也可以成為故事裡經年詠唱的雋永…… 許多鮮活的畫面來得太快,卻只讓自己措手不及。蘇奐伊慌忙按住額心將腦海中的身影趕去,退到窗邊,「咯噔」一聲,腿邊碰到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見腳邊一個白瓷花盆在紗簾的遮覆下隱隱露出一角,這才想起來——上回在來別墅的路上買了一盆袖珍梅花,一時興起就留在了閣樓的窗臺上,現在一定已經枯萎了。 蘇奐伊隨手拉開窗簾,始終沉寂在黑暗裡的閣樓迎進了久違的陽光,似乎連壓抑了太久的心境也一下子亮堂起來。蘇奐伊的眼睛在下一瞬赫然睜大,怎麼會料到?那盆梅景——竟然開花了! 花開也似錦。一朵朵小巧秀致的白花瓣,吐著粉黃的蕊,湊近了才會聞見那一點欲濃又淡的幽香。太憐人,捧在手心生怕它化了。 「好可愛……」一聲喟歎,蘇奐伊興致大好地推開窗戶,為梅花送來最新鮮的空氣,然後抱膝蹲下身來,手指撫上柔軟的白花瓣,一面溫柔地喃喃自語著,「噯,你究竟是怎麼活下去的?奇怪,都沒有人給你澆水……」 是不是,花草都是不畏寂寞的?它們鮮綠色的血液裡滲透著倔強不屈的因子,只要向著陽光就一定可以綻放出驚世駭俗的美麗來吧。 蘇奐伊輕輕闔上眼睛,思緒沒了束縛,齊齊紛飛到茫遠的時空罅隙裡,依稀記得父親曾說過這樣的話,是用這樣認真的眼神,說著這樣溫柔的話啊…… 那麼一瞬間,空間與記憶交錯疊織,眼前的一切都浮澱成黃黃白白的影子,跳著最盛烈的舞步,一直跳進了血液裡,靈魂裡,恍然聽見一個遙遠的聲音在耳邊喚:「蘇、奐、伊。」 也是這樣低緩、溫柔——是父親的聲音?不不不,不像。父親的聲音不會這樣漫不經心,更不會這樣輕佻——輕佻?輕佻?! 蘇奐伊驀地睜開眼睛,扶著窗沿難以置信地回過身去,就在對面的別墅,灑滿金琉璃色光暈的陽臺近在咫尺。而喊她的男人正寫意地斜靠在欄杆上,端著酒杯朝她微笑。 他似乎剛洗過澡,穿著極是隨意。黑色襯衫只系了兩粒紐扣,露出迷人的肩頸和鎖骨曲線,高腳酒杯裡盛著半醉的紅酒,襯得他的手指白皙修長,更完美地配上了他一身慵懶的氣質。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