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未稚 > 折下空情許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師折夕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儘管她將那情緒藏得滴水不漏,但細心的他又怎會聽不出那四個字帶給她的震撼以及痛苦?那簡單的四個字啊……

  「嘖,你倒真是會算。」師折夕玩笑道,企圖緩解這陣難捱的沉默。

  郁漪池半眯著眼睛笑,那笑容裡有一種好溫柔的牽痛,「是啊,他從來只將我當徒弟……從來都是我一廂情願的……」是呵,他每一次道「吾徒漪池」時可曾察覺出她的悲哀和絕望?他又怎會知道,她想當的不是徒弟,而是與他執手偕老的愛人啊。

  思及此,她不禁自嘲地撇撇嘴角,一轉眼望見他憐惜的神色,卻又媚媚地笑了,手指抵唇,一副好不以為意的神情,「看,我愛他,他不愛我。很諷刺對不對?」

  師折夕黯然低下眉來,沒有回答。良久,試探性地開口:「不如,你和我說說他的事吧。」

  「你不是從那雲境幻象中看見了嗎?」郁漪池皺了皺眉,表情漠然,「我沒什麼好說的。」

  師折夕的笑容有些尷尬,「我只是想多瞭解一些——」

  「瞭解又有什麼用?他已經死了!死了!」郁漪池忽然不受控制地尖叫出聲,「你永遠也不可能取代一個死人!不——可——能——」她撕心裂肺地喊,神情激烈而狼狽不堪。分明是明紅色燃燒的薪火,映著她的容顏卻有一種詭異的慘白。

  師折夕抬眼望她,隱痛的眸子沉澱著一種難言的淒涼,一種比幽澤還要深還要沉的落寞,「是啊……」他澀然苦笑,光火的重影打在他臉上,將他的表情也掩映得模糊不清起來,「抱歉,是我太自作多情了。」他自嘲道。

  「不是——」郁漪池忽然緊咬住唇,垂下眉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我……我的意思是……」她的手指緊攥著衣角摩搓,局促得像一個犯了天大的錯誤卻不知該如何補救的孩子。所幸失措只是瞬間,再望向他時她已經收拾好情緒,平靜地,一字一頓地告訴他:「你是你,你不是任何人,你是師折夕。」

  師折夕怔怔地望著她。

  「我累了。」郁漪池的語氣忽而轉為冷淡。不等他回話,便往後一仰,手背抵額闔上眼睛,「早些休息吧,明早還要趕路。」她道,低啞的聲音裡凝著深深的倦意。

  師折夕茫然地抬頭望向天際,流光散,月色清寒鎖重雲。看那碎點在黑幕上的星華多明亮呵,亮得將眼睛都刺得痛了起來。

  你是你,你不是任何人,你是師折夕。

  漪池,你說這句話時究竟藏著怎樣的情感?對呵,我是師折夕,不是鬱翎非,不是你深愛的翎非啊!可否告訴我,師折夕還有沒有資格再賭一次?

  師折夕百感交集地閉上眼睛,凝神良久,再緩緩睜開,起身,走至郁漪池身旁。心力交瘁的女子已經睡了,呼吸恬然,羽睫微顫,眉心卻一直是蹙著。

  「漪池……」師折夕輕輕地喚了一聲。

  沒有回答。萬籟俱寂,唯剩夏蟲的低鳴,唧唧啾啾。

  「這樣睡會著涼的。」師折夕憐惜地搖了搖頭,隨後脫下身上的外袍輕柔地蓋在她身上,「漪池,漪池……」他喃聲輕喚,修長的手指落在她的額心,再緩緩遊移至眉間,溫柔地幫她撫平眉間的褶痕,「可不可以,不要再這樣折磨自己……」他歎息,手指為她理順耳畔的青絲,正要起身離開,卻在不經意間望見她頸項的傷痕時窒住了呼吸——

  視線凝,心跳即在瞬間亂了節奏。一種突來的欲望刹那間便侵佔了所有的思維,化成利刃,一刀刀殘酷地撕割著他的理智……喉口也開始燥熱不安,亟需黏稠的液體來填埋……

  那是牙印……嗜血時咬破的傷口,凝脂雪膚裡踴躍著的是甜美的鮮血……她的血,滾燙而蠱惑的血……若湧出肌膚,若殷紅湮沒了雪白,該是怎樣一幅美麗絕倫的畫境。

  師折夕驀地緊緊捂住胸口,想要竭力壓制那股肆虐的欲望,視線卻始終凝著她的頸項,那道明豔而誘人的痕跡,再也、再也移不開……

  「翎非!不要啊——」

  噩夢乍斷,郁漪池在半夜驚醒,睜開眼時卻只見蓋在身上的絲質外袍,上面還殘留著主人的味道。轉眸尋望時,明曳的薪火也就要燃盡,對面卻不見了他。

  「折夕?!」郁漪池驀然驚坐而起,縱目搜尋,唯有無垠攀蔓的夜色浸沒了眼簾,連那微薄的月光也被這森涼的歎息籠罩,聲聲慢慢。

  露華晦,夜深沉,漫天稠雲厚重得讓人壓抑。她的心跳也驟然一緊,一個利落的起身,便朝著那無際的黑暗喚起了他的名字:「師折夕?師折夕……」心裡卻在咒駡著:該死的!你又上哪去花前月下了?

  而等她在濃密的竹林深處找到他的那一刻,幾乎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男子正跪坐在地上,青筋畢現的手指死死攀著那縱橫交錯的枝椏,指尖更在竹身剜下一道道的血痕。他的長髮披散下來,鋪了一地,襯著那張清瘦絕豔的容顏竟只顯狼狽。明明是欲望難耐,卻用內力在周身設下結界,不給自己逃開的機會。

  心若錐刺,遍生紅痍,「折夕……」郁漪池啞聲喚起了他的名字,腳步已身不由己地朝他走近。而不等結界裡的人察覺到她的存在,她已霍然拂袖化開了那道結界,「該死!你究竟在幹什麼?」她瞠目朝他冷喝出聲,眸光鋒利濯濯清亮,忍住了那陣莫名的心痛。

  師折夕聞聲抬首,幽藍的眸光隱隱一亮,卻在瞬間撕裂成碎點的殘墨,「漪池……你別過來……不可以過來……」他急促地喘著氣,蒼白的手指緊緊遏住自己的喉嚨,卻只恨,只恨自己的目光已不受控制地鎖住了她的頸項,那跳躍著的血脈,好清晰……

  「求求你……不要過來……我會傷害你……」他痛苦不堪地閉上眼睛。

  郁漪池驀地頓住了腳步,那原本一發不可收的憐惜也被理智喚回。刹那間的光影重疊,幽藍的目光,難挨的渴望,妖譎的血色……她亦在瞬間了悟——那是他的嗜血欲啊!一如翎非的嗜血欲!是連理智也克制不了的嗜血的欲望。

  郁漪池,你若再前進一步,便是委身於這強烈的欲望之下,便是讓他破膚飲血,便是血吻糾纏唇舌之親……便是永遠也無法挽回的情恨孽債啊!

  不,不不不,她還沒有準備好為他付出。是呵,他是師折夕,不是鬱翎非,為翎非她可以義無反顧心甘情願,然而為他……

  郁漪池猛地一個轉身便往竹林外逃,捂住耳朵不顧一切地跑著。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啊!她不可以讓翎非以外的男子嘗自己的血!那是禁忌,是守候了七年更長至一生的禁忌!「我心為君死,不為餘者生。」她曾在他墓前發誓此生只愛他一人,只愛他鬱翎非一個人啊!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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