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汪儀 > 花樣芙蓉 | 上頁 下頁 |
| 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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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如霜護在身後,他朗聲問向聲如洪鐘的帶頭者:「閣下和剛才的玉面公子是同夥?」 「可說是,也可說不是。」為首的男子答道。 模棱兩可,態度不明。 他是哪裡得罪這些兇神惡煞?若只有他一人,奮力一搏,或可逃出生天。現下,多了個如霜,他不能不顧她的安危。 「杜某自認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和行走江湖的各路英雄沒有瓜葛。是誰買通諸位要置我於死地?」杜叔倫鎮定自若地問。 「哈哈哈,臨危不亂,你是個人物!可惜命不久矣。杜三爺,別想從展某這兒探出話來,我只能告訴你,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射箭!」 受女人指使,這下用錢也收買不了。 杜叔倫將如霜護在懷裡,矯健靈敏地閃躲來自四面八方的箭矢。雙拳難敵四掌,何況他要面對的是上百人的車輪戰,兩炷香下來,體力漸感不支。 卑劣的小人,知道如霜對他的重要,頻頻往她身上放箭,她已被嚇得臉色雪白,身顫牙抖,是該壯士斷腕、作出抉擇了。 「展兄!聽我一言。」在漫天箭雨急下的空隙中,他向西側崖頂大喊。 「停。你有遺言交代?」好傢伙!以一擋百,至今毫髮未傷,讓他刮目相看。 英雄惜英雄,他,展天霸,願給他喘息的機會。 大口喘著氣,杜叔倫的眼光看向已被射成刺蝟的黃驃馬,它也是無辜的受害者。 「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要殺的是我,放過這位姑娘,杜某束手就縛,任憑處置。」 「三爺不要!如霜不活,我要與你共生死。」她緊緊地環住他,不讓他掙開。 「如霜,好死不如賴活。是我連累了你,別為我白白犧牲。」 「三爺——」 「英雄難過美人關,兒女情長確實動人。可惜我不能冒這個險,她是惟一的目擊者,怎能留活口?」 「我以性命——」杜叔倫苦笑,人家要的就是他的生命,他拿什麼做籌碼? 「三爺——」如霜拉拉他的衣袖,比向東側。 那是直峭的絕崖深淵,掉下去恐怕粉身碎骨,拼湊不齊完整的屍身。 終歸一死,哪種情況比較慘烈? 心靈互通的二人對望一眼,齊齊向前奔跑。 「想跳崖?」手勢一下,攻勢再起。 展天霸向屬下要來鷲翎箭,拉滿弓,對著白色身影射出勁道十足的一箭。 他滿意地看著杜叔倫以血肉之軀護住白如霜,承受從後背穿透出的利箭,然後,雙雙墜崖。 「別了,杜兄弟,我不能讓你有萬分之一存活的機會,那會為我九龍幫帶來莫大的危險。」 他,暢笑收隊。 水聲淙淙,夜風拂衣,如霜被刺骨的寒冷給凍醒,一時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三爺!他人呢? 他們從百仞的崖上落下,掉入滾滾江流中,隨波逐流,載沉載浮。然後,她撞到一塊岩石昏了過去。 三爺呢?他那一直抱著她的溫暖身軀怎麼不見了? 顧不得昏眩疼痛,冷風襲人,她在一團漆黑的夜江邊,借著朦朧月光,找尋杜叔倫的蹤影。 走了十來步,如霜在一處小石磯上,看見下半身仍浸在水中的杜叔倫。 費力地將他拖到岸上,她才發覺她的右手沾滿了暗紅的鮮血,那稠濃的液體還不斷汩汩淌泄,早已染紅他碎裂的衣裳,令人觸目驚心。 「三爺!你醒醒,醒醒啊!」她拿手絹堵住他肩上的傷口,沒一會兒工夫,她就感覺自己的白襦已被濡濕一片,他的後背同樣有個血窟窿。 「不!你不能丟下我!你不能這麼做——」快要失去他的恐懼侵蝕她的心,她淒厲地抱著他大聲哭喊。 』 「別——哭——」吃力地睜開眼,杜叔倫嚅動幹灼的嘴唇微弱出聲。 「三爺!你醒了!如霜以為再也——」她說不下去,破涕為笑,將他緊攬在自己胸前。 「有——沒——受——傷——」光說四個字都要耗掉大半元氣,他的時間所剩不多。 「不礙事,能走能動。倒是你,傷得如此嚴重怎麼辦?你身上有沒有金創藥?」如霜焦急地在他身上摸索,藥沒找著,倒是又發現幾處大小不一的傷口, 「你這笨蛋!幹嗎死命護著我,如霜賤命一條,死不足惜,你——你——」她的眼淚又開始氾濫,泣不成言。 這些傷都是他以肉身阻擋弓箭、利岩換來的,沒有她這個礙手礙腳的累贅,他不會如此淒慘。 終於保住了她!顆顆晶瑩的珍珠,都是為他滴落——這樣已足夠。 「霜——聽我說,天亮——沿著下游——走,找人——救——你——」他劇烈地猛咳,胸口如火炙,快喘不過氣。 「不要再說話,保存體力,天一亮我們就離開。」她輕柔地拍著他的胸膛,減緩他的不適,像母親呵護孩子一般。 握住她的素手,對上她逃避現實的眼神,「霜,我——走不了,箭上——淬毒——我——看不到——明天——的——」 「騙人!我不要聽。你不是武功高強、身手一流嗎?哪有這麼簡單輕易死掉!」如霜杏眼圓睜,目眶含淚,掩耳生氣地不聽他解釋。 就算不毒至攻心死去,他也會因失血過多身亡。 他用盡最後的氣力,搖搖晃晃地站起,走不出兩步,身子即頹然倒下。他用行動證明,他的生命有如夕陽殘照、日暮餘暉,撚指即滅。 「夠了!」她跪爬著扶住他軟乏冰冷的身軀,不住啜泣。 拭去她溫熱的淚水,他輕撫這無比的玉容,「霜,那一夜——我神志昏蒙,以為——是夢,對——不——起——」 「不要說了!我早已原諒你。從你出現在深山裡,如霜就知道你對我還有情——三爺,你不是說千里共嬋娟?你不能言而無信,放如霜一人獨品明月清輝,商人最重視的就是『信用』——我背你!我現在就去找人救你。」 他揪住如霜衣襟,不讓她做徒勞之舉,「月已西斜——陪——我——」陪我同看這最初、也是最終的月色。 「好——」她捂嘴哽咽。 江岸上,霧薄露寒,柔和幽清,氣氛迷蒙冷寂。 如霜擁著杜叔倫,同賞迤邐星河,皎潔月魂,靜靜垂淚。 「霜,不要輕易——求死,去杜家——找娘——照顧你,或許肚裡——正孕育小——生命——我——的私——心,果真如此,生下他——好——咳——」嘔出腥粘黑血,喉嚨再也發不出聲響,只能用殘餘眼光傳達他的感情。 「我都知道!我都曉得——」如霜早已淚流滿面,她抱著臉色灰白、氣息越來越弱的杜叔倫,痛徹心扉,魂銷神黯。 軀體沉重,意識開始渙散,眼前的嬌顏,再也看不真確—— 他不甘心,卻無力回天。 別了,如霜。 江水潺,芳草碧綠,當他倆共同迎接第一道曙光時,杜叔倫攥住如霜的手也緩緩垂落,咽下最後一口氣,靠在她的懷裡沉沉睡去。 「不——」岸邊上,盡是她怨蒼天不公的悲號,肝腸寸斷,聲聲泣血。 她的控訴,很快地淹沒在嗚咽的水聲中,消失不見。 江天晴朗,流水依舊悠長浩渺。 江南杜府 撼波樓。 「伯況,這是我親自熬的人參雞湯,裡頭加了數十種珍貴藥材,你趁熱喝。」杜府二夫人董惠心端著熱騰騰的雞湯進門,要僕人攙大少爺坐起。 「姨娘,勞您費心了,這交代下人做就好。」杜伯況神情萎靡,有氣無力地說。 「噯,這熬補品的事,還是要自己來,下人有時難免疏忽。況且,我整日無所事事,閑著也是閑著,幫你燉這一盅湯,也可打發些時間。」 「謝姨娘。」杜伯況就著二娘的手,慢慢喝湯。 「哎,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你們都這麼大了,總覺得追著你們三兄弟,邊跑邊餵飯是昨日的事呢!歲月催人老,老爺小姐都不在啦——」她不勝唏噓。 當年,她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名為主僕卻情如姐妹。 爾後,她陪嫁進了杜家 身體羸弱的小姐,在生了二少爺後,大病纏身,終日臥床,在生命之火將要熄滅前,要老爺續弦,收她做填房。小姐一則擔心夫君早鰥,老年無伴;二則害怕幼子乏人照料,若老爺另娶,恐被凌虐。只有她進杜府當夫人,保住兩個孩子的地位,才能讓小姐瞑目。 鶼鰈情深的老爺,在小姐臨終前答應了她。 從此,她搖身一變,成了杜府的當家夫人,帶著失恃的伯況、仲齊和自己的骨肉叔倫,一起在這紅牆綠瓦、富麗堂皇的大宅裡生活。 一晃眼,都快三十年了。 杜伯況低垂的眼眸精光一閃,快得無法讓人窺探其中的奧妙。再抬起眼,他撫著心口虛弱地說:「姨娘,別再想那些傷心事,我好懷念小時候你做的桂花糕、紅豆餅,真想再吃一次。」 「哎呀!你喜歡怎麼不早說,姨娘這就去做。」董惠心將補湯交給下人,匆匆起身,邊走邊卷起衣袖,興致勃勃地準備大展身手。 「姨娘慢走。」 成功地拐走擋他好眠的礙事者,杜伯況繼續窩回他的「愛巢」,蒙住頭睡起回籠覺。 充滿藥味的寢室內,忽然飄進一股神秘優雅、馥鬱細緻的醉人迷香,他嘴角上揚,似笑非笑,睡意霎時消逝。 「『你』回來了?」 「有一好消息和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則?」 「好消息。」 「閔中述已死,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打著『暗夜修羅』的名義招搖撞騙。」 「嗯。」 「壞消息是三少爺跌落崖底,生死不明。」 被褥裡的身形動了動,「意外還是人為?」 「人為。」 「誰?」 「三少爺的貼身小廝鄭寬說,行兇者所穿的披風繪上了九條盤踞纏繞的蛟龍。」 「九龍幫!」 「八九不離十。」 「叔倫和展天霸有過節?」 「事情的蹊蹺就在此,九龍幫雖不是什麼名門正派,但也不做暗殺這種下三濫的事,我懷疑和他新娶的夫人有關。」 「誰?」 「周芊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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