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小遊 > 儷人行 >


  多少年來,她托人送去同關的書信不曾間斷過,結果都一樣……完全沒有任何回音。她替他想過千千萬萬個音訊全無的理由,就像阿塗和荷花一樣,為他的遲遲不歸尋找各種解釋。

  然而一想起過去那麼多無盡等待的黑夜,她便一陣暈眩。而再想到這樣的黑夜或許將日復一日地繼續下去,她便明白,她扮演一個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已經太久了,久到讓她無法想像。她還能有別的選擇?還是就如同東陵國內其他千千萬萬個以夫為天的女人一樣,註定要無聲無息地過完一生。

  即使她的丈夫是個人人都稱讚的大英雄,也與她無關。

  她是個鄉學序長的女兒,卻諷刺地不能跟同齡的男孩一起進入序學裡讀書。東陵女子唯一被允許閱讀的是“女德”之類的書籍。

  她被教導要孝順公婆、舉案齊眉,要以丈夫的意志為第一優先。

  女子必須從一而終,立德持家。

  以前她從沒想過這到底公不公平。

  畢竟男人用他們的血汗保衛國家,女人卻只是被保護的一群。

  “等待”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怎麼能夠質疑它?

  然而面對日日無望的等待,她還是疑惑了。

  她知道她還是在等,只不過,她已經不是在等那只斷了線的紙鳶了。

  在封爵賜地之後,緊接著,王上賜婚的傳言便像南風一樣從王城吹到了晉陽。半個月後,也就是王上賜婚的消息傳回晉陽的次日,原都統宅裡的夫人意外身故的消息便傳了出來。

  這消息隨著一封出自忠心家僕托人代寫的緊急書信,送進了王城裡的將軍府。

  聽說,那將軍見信後臉色似乎倏然一變。

  聽說,那將軍持劍的手似乎曾經顫抖了一下。

  聽說,那將軍連夜啟程回鄉。

  不過鄉城裡的宅舍早已付之一炬,僅剩下一片焦土。

  聽說,那個連名字都不為人知的將軍夫人因為不堪寂寞,瘋狂中引火自焚而死;而故宅僅餘的兩個老僕各自被賞賜了一大筆豐厚的錢財,回鄉養老去了。

  芳齡二十的夫人成為焦土上一縷芳魂。

  聽說,那將軍曾在燒得面目全非的家宅前,幽幽歎息了一聲。

  舊宅前,兩名一青一藍,衣著簡單的男子站在焦黑的土地上。

  “那聲歎息是怎麼一回事?”身穿藏青色布袍的容四郎站在衛齊嵐身後,有些好奇地問。

  “我對不起她。”站在已化為焦土的舊宅土地上,衛齊嵐萬般沉重地說。臉上的疲態更使他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要來得滄桑。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麼這麼多年來從不曾回家?”陪同衛齊嵐回家的容四郎至今還有點難相信,衛齊嵐竟然有一個結髮十一年的妻子。

  兩人在軍中一同出生入死多年,他從來沒聽這男人提起過他的妻子。

  容四郎當然清楚,做為一名邊關守將豈是可以說回鄉就回鄉的,但是這幾年來,也不是時時都軍情吃緊。狼河戰前,也有那麼一、兩年的時間,北宸與東陵幾乎處於休兵狀態,那時戍守邊關的兵士們其實是可以輪流回家探望親人的。

  只是他從不曾見衛齊嵐那麼做過,他似乎連封信也不寫。為什麼?

  衛齊嵐沒有回答,不過他自己心裡是知道原因的。

  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成親那天他第一次見到她,當時她才九歲,只是個孩子。而他即將投身軍伍。

  若不是為了母親的心願,他不可能答應娶一個孩子,儘管當時他也不過才十三歲,但東陵男子十三歲便已經算是個成人了。在他而言,與其說她是他的妻子,不如說像是他的妹妹。他對她不算認識,也談不上瞭解,只覺得她的年齡小得讓人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麼才好,怕說了她也不懂。

  沒多久,他便加入了州師,繼而移防同關,幾乎忘了家裡還有一個妻子的存在。戰爭的殘酷讓他從一名無知的少年轉變成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男人。

  接著,他立了功,軍階也提高了。可立功的背後,意謂著是他第一次真正揮刀殺人,那血淋淋的感覺在他腦海裡纏繞不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