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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項少初淡笑回應道:“坐久了,起來活動活動也是好的。”

  “不怕被拆吃入腹的話,你儘管往吏部多多走動,出了事我可不會理會。”

  “我若在吏部出事,大人對王上也交代不過去吧,底下的大臣們對這一點也都還有些分寸。”

  老者哼笑了聲。“伶牙俐齒!”

  “大人精神看起來還不錯。”就著天光,項少初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吏部尚書的臉色。

  “托你洪福,成天煩惱要收拾某人留下的爛攤子,哪裡有空閒生病!”

  “聽說大人日前受了風寒,記得多讓廚子熬些姜湯怯寒,三月天最容易受涼。”

  “哪有什麼風寒,別聽底下人胡說了。倒是你,這種暖天裡還穿著冬衣,怕冷也不是這樣,讓人幫你補一補才是真的。我記得……你那隨身丫頭叫什麼兒來著?”

  “秧兒。”

  “那丫頭廚藝挺好,回頭讓她給你燉只雞。”

  “哪裡需要吩咐,我已經吃了好幾天雞湯,正想換換口味呢。”

  兩人一來一往,交換著聽來平常,卻不該出現在這兩人之間的對話。

  此時此刻,若是有人闖進來聽見了,或許會大感錯愕吧。這兩人,一老一少,不是明爭暗鬥的厲害嗎?怎會……像舊識般噓寒問暖起來了?

  片刻後,項少初打住閒話家常,轉換了話題——

  “聽說他出發往風川前,去了趟臨王府。”

  “是嗎?他去那裡做什麼?”吏部尚書問道。仿佛相當清楚項少初口中的“他”是何許人。

  “不知道。不過我有點苦惱。”

  “苦惱什麼?”吏部尚書望之儼然的表情底下,似乎有著另一張他人難以捉摸的真正面貌,而此刻,那張面貌正展現在沒有其他閒雜人等的圖書收藏室中。

  “我煩惱他或許猜出了什麼。”

  “哦,他猜出了什麼?”

  “他問我有沒有接受賜花,我照實回答了他。”

  “只是這樣?”

  “還有……”項少初沉吟,眉宇間流露出平日少見的凝重神態。“他喝了我煮的茶。”

  吏部尚書明瞭地點點頭。“衛齊嵐終究不是笨蛋。”

  “他確實不是,我猜他很快就會想起來。”

  吏部尚書微笑。“不過他也不算絕頂聰明,就算他現在想到了,那也太遲了。”

  “是太遲了沒有錯。”項少初點頭同意。“不瞞大人,其實少初最近已經有點不太能安於現狀了。”

  定定看了眼眼前這名年輕人,老者神色轉為凝重地說:“也該是時候了,還以為你都不打算有所行動了呢。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該知道的是,有一天若你做出了危及國家根基的事,我還是會親手毀掉你。”

  “我知道。”項少初相信這老人所說的每一個字。“不過大人,我想您也應該相當清楚,有時候如果不掀得徹底一些,很多事情根本不可能改變。”

  “當然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點他也是同意的。

  項少初再次躬身行了個禮道:“我想您應該也不會否認,替我收拾爛攤子的同時,其實您還滿樂在其中的。”

  吏部尚書只是微微扯動了嘴角,沒有否認也沒有贊同。“有一天,當你站在我這個位子上,成了三代老臣時,你也會跟我一樣。”

  “不,我不確定。”項少初還沒有心思想到那麼遠的未來去,眼前,他只關注著一件事。“那麼,金虎上將死前,確實是到過臨王府了?當天臨王爺在府中嗎?”項少初緩慢地推敲斟酌起來。

  吏部尚書看著眼前這名陷入沉思的年輕人,眉梢不由得微微蹙起。“我還以為你說你早就已經不在意了是說真的,看樣子,你還是挺放心不下的啊。”

  回神過來,項少初有點訝異地道:“是嗎?原來我給您這種感覺啊?雖然我得承認,他跟我記憶中的那個人的確不太一樣。”

  事隔三餘年,有時過往記憶仍會浮現在他的腦海中,但三年前的他,與現在的他,早已今非昔比。如今他是項少初,東陵王最寵信的近臣,同時也是眾人眼中的奸佞之徒。三年前,他從沒想到事情會如此演變。

  從書架上挑出幾本書迭在小幾上,吏部尚書蒼老的聲音中帶有一絲調侃。

  “那你可能也得承認,事隔多年,如果你都不再是當年的你,衛齊嵐或許也不再是當年拋家棄妻的那名無情將軍了。”

  項少初歎笑了兩聲。“這還很難說,畢竟,他到現在都還想不起我是什麼人。”

  如果真的曾有一點點情分在的話,不可能在見到他之後,還想不起來他是誰。可見得十一年名存實亡的關係,淺薄到連留存在他記憶一角都不曾。如今想來都覺得可歎,為那多年的等待。

  他曾經……癡心地等待過一個人,只因他們有著共同的家園。然而如今,家已破,人已散,想來是再也回不去了。

  吏部尚書端詳著項少初年輕的臉龐,若有所思的噙起一抹與嚴肅的臉龐不搭調的溫和微笑。“少初,你怨恨過他嗎?”

  站在窗邊的項少初在日光下透亮的臉龐微微一怔,突然想起似乎曾經聽過這句話。“好巧,老師,他也問過我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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