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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被錄取了?」接到通知的時候,我差點反應不過來。

  「是的,齊小姐能抽空到公司來一趟嗎?有一些合約上的細節需要討論。」

  我回神過來,說:「喔,好的。」我看了看時間,問:「我下午大約三點左右過去可以嗎?」

  「可以,我會通知上層,下午三點與你會面。對了,恭喜你得到這份工作。」

  「謝謝。」結束這通電話,我愣了好一會兒。

  我得到這份工作了!我很訝異。

  這是一份辛苦但薪水不薄的工作,那天去面試時,競爭者相當多,我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並不奢望能雀屏中選。但很意外的,我居然被錄取了。

  抱著可能是搞錯了的心態,我回到電腦桌前,繼續一篇未完成的短文。

  辭職以後,我還是離不開老本行,從事的仍是跟文字有關的工作。

  我幫一些雜誌或報紙寫補白的小型短文,由於我的外文能力還算可以,偶爾我也接一些譯稿或口譯的工作,不過都是很零散的,不固定,有時候多一些,有時候少一些。

  沒有工作或是工作不趕的時候,我會到花蓮去找雅各。

  雅各的村子裡有許多會說故事的原住民長老。由於他們的文化正在失落,年輕一代中,懂原住民母語的人愈來愈少,口述的故事無法在現代社會裡薪傳,唯一流傳的方法只有透過文字。

  但大部分老一輩的原住民所受的教育都不高,他們無法自己將故事記錄下來。雅各計畫要組織一個部落性質的文化委員會,瀾沙是族裡新一代的青年,受過國民教育,也懂他們的母語,我目前在他的協助下做一些記錄和資料整理的事情,不支薪,但接受他們熱情的款待。

  過去半年,一個月中,我大概就會有十天的時間待在他們那裡。

  不完全是在工作,有時候我會跟雅各借車,一個人開去七星潭附近,在那裡聽潮聲、等日落、看星辰升起。

  在七星潭,海面上的北斗七星看起來比其他地方都要亮,有時候我看著看著,會不小心忘了時間。漲潮時,海水先漫到腳遑,我躺在沙灘上,心裡一直存在著一個念頭:就這樣一直躺著吧,不要起來,讓湖水將我帶進海裡。我反正孑然一身……但我總是在海水淹到大腿時就往回走,我常為此嘲笑我自己。我不夠勇敢。

  現在這個工作已經告了一段落,第一套關於他們部落的祖先、神話故事以及史詩已經付梓。

  瀾沙上個禮拜來臺北看我時,送來了一套,現在正擺在我的書架上。

  他說現在花蓮政府有意要編列經費,跟當地大學聯合成立一個原住民文史工作室,有一連串的計畫要進行,他是其中一個重要計畫的主持人,問我願不願意加入他們,幫助工作室運作,當然,是支薪的。

  我笑了,我也拒絕了。

  聽到我的拒絕,他一臉憂鬱地說:「你總是拒絕我。」

  我大笑出聲,說:「我沒有『總是』拒絕你,你只是忘了我答應過你的那些事。」

  「例如?」

  「例如我答應過你,只要你上臺北來,我就會好好地招待你一頓晚飯。」

  這個年輕人咧嘴笑了。「晚上要吃什麼?」

  我帶他去吃臺北一家素富盛名的法國餐廳。

  他卻抱怨說:「我寧願吃你煮的家常菜。這裡每一道菜都小小盤的,連塞牙縫都不夠,價格卻是天價。」

  我品嘗著鵝肝醬和奶局蝸牛,笑說:「很抱歉了,我的廚藝不僅不及格,還是負分,我不想毀了我那個裝飾用的廚房,更不想毒死你,而且我認為你不會想吃冷凍食物。」那是我唯一會弄的東西,因為只需要加熱。

  「你知道我會很樂意為你下廚。」

  這是我早已知道的,瀾沙從不掩飾他的感情。

  我低下頭,下意識地看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鑽石戒指。

  他橫過桌面,握住我的另一隻手,深情的眼眸看著我。「亞樹,你得面對現實,人不能老是沉浸於過去。」

  過去……我有什麼過去?與家豪分手後,我一直在努力面對失戀的事實,然而當我終於有辦法面對時,卻從他妻子的口中得知他愛我。這種愛教人既心痛又失落。他愛我,但是他對我沒有信心。如果一個人不能夠信任他所愛的人,只願意分享快樂,而不願意分擔痛苦,那麼這樣的愛至多可以算是感人,但永遠禁不起考驗。

  對愛情,我已失去信心,不打算再經歷一次,也不認為我還能夠再愛一次。

  愛一個人對我來說,太辛苦。

  我悄悄收回手,轉移話題道:「別顧著說話,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瀾沙沒再挑起任何敏感的話題,他知道我們只可能會是朋友。

  那時我拒絕工作室的工作是因為我發覺我定不下來,我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長時間專注於同一件事。

  雅各說的沒錯,我有一個漂泊的靈魂,我承認我渴望流浪。

  以前是因為有家豪在身邊,他是一個安全的港口,可以讓我停靠,但如今他不在了,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辦法再忽視那股在我血液中蠢蠢欲動、呼喊著要求被釋放的渴望。

  然後,我看到了那則徵人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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