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小遊 > 福氣女史 >


  他不是沒聽見過當年從史官處流傳出來的那條記載。在本朝國史中,當年七歲的他被形容成百年難得一見的神童奇葩;然而又有誰知道,在這條史料背後,暗含了多少朝廷的政爭,又讓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呢?

  如今聽他輕輕淡淡的提起這段往事的「幕後」,果然獲得其他皇子的認同。

  「確實有此可能啊,可不是嗎?」皇子們紛紛說道。「這世上哪有不拍馬屁的大臣。」假使今天是他們被傳喚到朝堂當庭對策,鐵定也會被認為是奇葩吧。

  「不過,說到史官,」二皇子接著說:「聽說福太史負責撰寫的前朝正史,已經寫完了一部列傳了,父皇一直想看看本紀的部分,但好像還沒寫出來呢。」

  隱秀眯著眼笑笑點頭,心裡卻想:廢話,要真寫出來後,萬一寫了什麼不中聽的話,那君上要你改,作為史官,你改是不改?要輕易地改了,那史官所寫的史,還有可信度嗎?要若選擇不改的話,是不是就得等著人頭落地?

  雖然當今君上正好是他的父皇,然而隱秀不認為這位父親是個有度量接受負面評價的君王。畢竟,這是人之本性與常情啊。

  皇子們的話題逐漸從外派任官的焦點,轉向當朝的史官家族正從事的活動上。

  當今福太史一家是歷代老臣,深厚的家學淵源,使福家世世代代都擔任國家的史官;其家族歷史可追溯到先世前朝,在朝臣間擁有相當特殊的地位,有時連天子也得敬他們三分。

  畢竟,左史記言,右史記行。為了撰寫帝王起居注,左、右史可說是形影不離地在帝王身邊記錄著君上的一言一行呢。

  換言之,君上的言行舉止都受到史官的監督,這對王權來說,自然是一項極大的威脅。

  而歷代信史記載中,唯有昏君才會做出殺害史官的事情來;為了不被寫成昏君,大部分的帝王恐怕得對這些寫史的臣子禮遇再禮遇,維持君臣良好的關係了。

  如今在朝廷上,左史是福家長子福東風,右史則是福西風。

  第三子福北風,早年即隱入民間,以寫野史為職志,目前不知所蹤。

  四子福南風則因體弱多病,常年養在家中,足不出戶;外人只知道南風尚在,卻不曾有人見過這個第四子,連相貌是圓是扁,說法都不一。

  隱秀靜默地聽著諸位皇子談論著從太史閣中流傳出來的幾條史載是否公允、立場是否客觀,有否詆毀王室的嫌疑……

  聽著聽著,他突然覺得好疲累,竟然坐在椅子上就瞌睡蟲上身,睡著了。

  一會兒後,終於有人發現他睡著了。

  「七皇弟?」「七皇兄!」此起彼落的呼喚依然喚他不醒。

  他安穩地睡著,直到他聽見皇子們之中有人說:「看來七皇弟身體確實不是非常強健,大正午呢,卻這樣就睡著啦。」是二皇子。

  然後,他又聽見有人吩咐他的侍童替他蓋毯子、添爐火,別讓他冷著,以免受寒。好兄弟。又囉嗦了好一陣子後,御花園中才逐漸靜了下來。

  當一切歸於平靜,四周圍安靜得幾乎只剩下他自己的呼息時,隱秀這才悄然睜開眼睛,看著正要往爐子裡添炭加火的侍童月兔。

  他笑著揉揉嘴角,依然習慣性地笑著。可最近卻老覺得笑得有點累。

  「啊,皇子,您醒來了,其他皇子們都走了。」年紀小小的月兔今年只有十歲,跟在他身邊做事已經半年——他從來不在身邊留人超過一年。再過不了半年,也得將他送到別處去了吧。

  他笑笑地說:「我知道。」就是因為人都走了,他才自動醒過來的。

  「那您……」月兔俐落地拿著披風要幫主子添衣。

  隱秀卻搖搖頭,隨手拈起一塊糕點塞進嘴裡,同時起身道:「我去散散步,你把這裡收拾收拾。」

  說完,不待侍童手忙腳亂地想要跟上,還是趕緊離開此地,偷閒去。

  「碧霄閣、秋水亭,紅瀾院、白虹橋……唉呀呀,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哩。我再想想……紅瀾院、白虹橋,碧霄閣、秋水亭……」

  遠遠的就看見一個小丫頭搖頭晃腦、嘴裡念念有詞地往這頭走過來。她走路不看人,眼看一頭就要撞上隱秀。

  遠遠地,他就認出她了。

  這丫頭,不就是福氣嗎!

  宮中如此廣大,沒想到,相隔快一個月,又碰見她了。

  兩人相撞的一刻,他伸手穩住她的身體,調侃道:「小丫頭在背詩嗎?嘴裡怎麼念念有詞的,還是在念經?」

  自己跑去撞人,還被撞得七葷八素的福氣一聽見這調笑語音,迷糊雙眸一下子亮了起來。

  她猛抬起頭,想要看清個頭比她高出快一個半頭的「舊識」,卻不料一時沒踩穩腳步,差點又要跌跤。

  所幸隱秀牢牢捉住她的肩膀,對上她那雙又驚又喜、全無心機的眼神,霎時間,一整天的煩悶都不翼而飛了。

  這福氣丫頭有一雙好眼。很乾淨。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