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衛小遊 > 福氣女史 > |
| 五十八 |
|
|
|
「……」一時啞然無言,她起身站了起來,站在閣樓中央,仰頭看著層層環形的建築。她多在閣樓中記史,寫好的史料則交由樓然收放到不同樓層的架子上。平時其他的宮女不被允許上來這個地方,只能在底下的樓層做些雜務。 這小方間不僅是女史起居所在,也是她實現畢生職志的地方,然而,卻也成了她的囚房,真是始料未及。 白天時,她在閣樓裡記載一般的見聞。夜裡,她會前往密室,記載真正不可外傳的秘辛。 以前遠遠地看著南風時,她從來沒有想過被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要怎麼度日?會不會想出去飛?然而她也不能說她後悔,因為事實上,她並不。 在彤筆閣裡,她以朱色彤筆寫下宮廷紀事,為許多醜惡的、悲哀的事情作見證。這世上,總要有人來做這些事。不是她,就是南風,不然也會是其他人。 很久以前她就做選擇了,不是嗎?她想她可以繼續勝任十年、二十年,乃至四、五十年之久。在這裡,她將會看見權位的更迭、新舊的替換。新人笑、舊人哭,有朝一日,當今的帝王會退位,屆時會有新王即位。沒有任何事情是長久的,只除了……年少時候的思念。 是了,思念。她對隱秀深深的思念。 這六年來,她知道他不斷地在找尋她。因為他每年九月都會回宮裡來,結束固定的朝覲儀式後,他會在宮裡尋尋覓覓。 有好幾次,她甚至曾隔著人群,遠遠地見過他。不是沒注意到,他看起來有些憔悴,也許是因為旅途奔波,也許是因為在臨穹之地風霜磨人,連帶著也將他的輪廓磨成了剛硬的鐵,使他目光如刀般鋒利。 然而她藏身在這彤筆閣裡,宮廷的禁地,長年覆面的紗巾為她阻絕外來的窺探。曾有幾次在宮廷中偶遇,他對上她的視線,使她雙膝發軟,然而隔著一層紗,他沒有認出她。 天可憐見的是,當年那名小宮女福氣已經不在這世上了。荒塚堆裡,有她沒有名姓的墓地。而她這個女史,掌宮闈紀實,唯一不載於史冊上的,將是她自己的名字。縹緲天地間,倘若仍有人在尋找那名叫作福氣的小宮女,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不會找得到她的身影。 隱秀,對不起…… 「樓然,臨穹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看著窗外的季節遞嬗,她忍不住喃喃詢問。今年九月時,他會再回來嗎? 「與北夷接壤的偏遠邊境。」 「那北夷又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她忍不住又問。 「化外之民所居住的化外之地。」 「就這樣?」她蹙起眉。「沒有更清楚一些的記載嗎?」據她所知,樓然一向消息靈通。 「沒有。歷來沒有一個史官真正到過那麼遠的地方,我們對北夷所知有狠。」 又是一針見血。「樓然,你知不知道你說話的方式很不宮女?」 「所以我從來不在其他人面前開口說話。」 「呃,真是辛苦你了。」 不再打聽有關邊境的事宜,她回神過來,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檔案。唉,有空發呆的話,還不如捉住時間趕緊處理這些史料吧。 秋季,天雪山群高原上,羊兒肥、馬兒壯,只有人……呃,不怎麼肥也不怎麼壯。 高山上的牧民們一邊吆喝著羊兒、馬兒快吃草,再過不久,地面上開始結霜時,他們就要進行每年一度的大遷徒,回到冬季牧場準備過冬了。 隱秀策馬加入牧人的行列,有一頭牛只走錯了方向,隱秀距它最近,他驅馬上前,讓訓練有素的馬匹自動驅趕牛只回到牛群之中。 穆倫遠遠地看著隱秀熟練地當起一個高原上的牧人,臉上不禁浮現一抹驕傲。算算日子,這年輕人來到高原將近六年了,他不僅學習能力絕佳,很快就掌握了高山畜牧的方法,騎術更是精湛。閒暇時,也常與族人一起入山去開採礦石,且運氣奇佳,每次都能找到很好的礦脈,而且從不據為己有。 高原上風大,幾年下來,他細緻的臉龐挨不得風雪刮磨,雖然已經用布巾裹住整張臉,還是變得較為粗糙。但是那一點痕跡卻只讓他更像他們沃薩克家的人,絲毫無損他的俊美。 他不穿北夷的服裝,在高原中十分地顯眼。早就有其它部族的女財主來向他提親,但隱秀完全不感興趣。若不是他一年之中總要回他以前住的那皇宮裡頭找人,穆倫真要懷疑起他的性向來。 已是第六年了,他知道隱秀再過幾天就會下山去準備回盛京的事宜。 這幾年,他這個天朝皇子就像是被他老子給放逐邊陲一樣,幾乎不聞不問。那正合穆倫的心意,他希望隱秀永遠別回山一邊的那個國家。阿思朗應該屬於這片高原,不是那種人情虛偽矯飾的地方。 然而穆倫卻也有點不安。因為過去的每一年,當隱秀從宮廷裡返回天雪山的時候,他眼裡的失望就會加深一分。他始終沒有找到那個與他訂下約定的姑娘。 今年他即將啟程回宮,穆倫憂心這一次隱秀又將帶回失望。為了避免那樣的情況發生,他決定這一回他要插手這件事。 穆倫策馬來到隱秀身邊,示意他到一旁講話。隱秀沉默地跟著他遠離吵雜的羊群,兩人並轡騎到一處背風的山坡下,下了馬,同時拉下蒙在臉上的布巾。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