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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十皇子好半晌沒有出聲。他先斥退福氣後,才拱手道:「看來皇兄確實不喜歡這件禮物,是我失禮了。我書房裡有一批上等古硯,還請皇兄隨我去挑選幾樣喜歡的吧。」

  隱秀微笑點頭,經過福氣身邊時,腳步連停頓都沒有。

  那樣陌生的態度,仿佛,他不曾在雪夜裡為她引路;仿佛,他不曾邀她一起攀上高不可即的宮牆,竟夜長談;仿佛,他不曾挽她的手共賞元月花燈;仿佛,他不曾說過,他需要她……一切仿佛如夢,而今連夢也似將煙消雲散。

  明知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可福氣還是忍不住難過。

  他的冠禮將在三天后舉行,她卻連一滴眼淚都不能掉。

  雖然隱秀說過,她不是他的弱點,可是在十皇子那麼想要證明她確實是他弱點的情況下,福氣也得努力不成為隱秀的弱點。她連一滴眼淚都不能掉,絕不能。

  當她快要忍不住淚意,拚命強忍,從而扭曲了表情,轉哭為笑時,她才赫然明白,原來,原來隱秀臉上那難看的笑容是這樣子來的。

  當一個人不能自在地放聲哭泣時,若不笑看世間,又能怎麼做呢。

  辛苦了,隱秀。

  以及,再見,隱秀。

  她已在半個月前做好了決定。

  半個月前。

  「福氣,你該醒來了。」

  福氣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時,只見到戴著面紗的南風。

  「我……女史大人,我怎麼會在這裡?這裡是哪裡?」

  南風微笑道;「這裡是彤筆閣裡的石室。」並沒有解釋他是怎麼把福氣帶到這裡來的。

  石室?福氣環顧四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這個地方來的,原本她正和其他宮女一起擠在通鋪上睡覺的說。

  房裡儘管只有他們兄妹倆,但南風依然穿著女裝、戴著面紗,仿佛那已是短時間內無法改變的習性。

  福氣坐起身來,看著這間收藏著許多簡冊和書籍的石室。

  這裡沒有窗子,也看不到門,空間雖然寬敞,卻暗無天日。若非四周點滿了燭火,這裡恐怕就會像是一問墓室了。而那微微晃動的燭影,說明了這裡雖然沒有窗子,卻下是完全封閉的空間。有風透進石室裡來。

  她眨了眨眼,想像南風在此記錄後宮的秘史。

  仿佛是明白她的心思,南風挽著她的手站起來,環顧四周。「你應該聽說過,彤筆閣裡專門放置後宮秘史,可那裡其實只有一般性質的史料。這石室就建在彤筆閣的地底下,連歷代皇族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眼前你所見到的這些史冊,才是真正重要的紀錄。放在這裡頭的東西,沒有一件是可以公諸於世的。」

  福氣凝重地點點頭。南風所說的,是只有福家直系的繼承人才會知道的事。這些事情倘若洩露出去,會牽連到很多很多人。

  真正的信史往往只能被記錄,而不能被流傳。所有可公諸於世的史料,或多或少都必須經過修飾。

  這也就是為什麼她必須入宮當女史的原因。

  在福家,女孩比男孩的地位更重要。

  多年前她就立下宏願,要入宮當女史。可是好像才一眨眼工夫,就已經到了要做最後決定的時刻了?

  見她出神,南風歎息了聲。「福氣,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J

  福氣遲疑地回答:「二月十三日?」

  南風搖頭。「不,已經十六日了。福氣,你滿十六歲了。」

  十六歲?!真過到連日子都忘記了?她已經十六歲了!

  福氣驀地想起三年前入宮時,家裡人的決定。當時他們說好,等她年滿十六之後,再來做最後的選擇。因為一旦入了宮,除非死亡,否則一輩子都不能走。過去在宮裡擔任女史的福家女子,無一例外。這是個艱辛漫長的工作。

  可她是初生之犢,什麼都不怕。南風堅持要她滿十六歲後再來做決定。

  石室裡,就著燭光,南風仔細地端詳著福氣的神情。

  福氣七歲那年,他們兄妹倆見過一次面。之後她果真入了宮,這三年來,福氣在宮裡的大小事,他多少略有耳聞。曾幾何時,當年那個無憂無慮、天真純良的小福氣已經長成了一個懂得憂愁的少女了?

  他靜靜瞧著她,試探地問:「其實,你可以不用入宮的,福氣。」

  福氣猛地睜大眼睛。「不行的,女史大人,我一定得——」

  「你先聽我說。」南風打斷她的話。「為世人留下歷史的紀錄固然是重要的,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做這項工作。事實上,在你還沒出生前,我就已經在做入宮的準備了。我一直被當作是女子在教養著,我入宮多年,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但你不一樣……小妹……」

  也許是那聲「小妹」,使福氣忍不住泛起了淚光。

  她已經很久沒有喊過南風一聲四哥,在她心中,南風一直是崇高而遙不可及的女史;可矛盾的是,她又覺得不該讓男兒身的四哥一直待在後宮裡。

  南風輕聲勸說:「小妹,你正值荳蔻芳華,你的人生還有很多的可能性,將來,你或許會為了一個丰姿絕代的男子心動,你或許會愛上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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