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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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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毬場中,塵埃隨急馳的馬蹄高高揚起,儘管有高燭燃照,然偶有片刻,圍觀群眾幾乎看不清楚毬場裡的情況,唯見一顆金色圓球在勾月狀的球杖不斷揮擊下,擁有生命般靈活地飛動。 毬似星,杖如月,驟馬隨風直沖穴。 木毬如星,木杖如月,馬蹄電奔雷馳間,青衣騎者接連擊球入門穴,得勝再得勝。 人衣濕,馬汗流,傳聲相問且須休。 球賽進行到後來,人人衣袍盡濕,馬兒熱汗直流,卻沒人想要在這時候結束比賽。 或為馬乏人力盡,還須連夜結殘籌。(敦煌遺書·杖前飛·馬毬) 但倘若是對方氣數已盡,想要求饒,那還勉強可以接受。 木子靜與呂祝晶已先後攻下三籌,同隊男兒當仁不讓,也陸續得到勝籌。 這六人一組的隊伍默契越來越佳,連連得勝,得到的勝籌遠比紅衣進士隊高出許多。 打到後來,他們已經不大計較一開始挑起這場球場戰爭的原因為何了。 盡情、盡興、盡歡、盡樂! 祝晶恢復笑容,開懷大笑,心中鬱結消逝無蹤,教朋友們真正為她放了心。 他們悠遊球場上,暢快無比。 渾然不知,遠遠坐在月燈閣最高樓臺觀看著球賽的帝王微服出遊,正眯著眼,詢問一旁的高力士:「那個穿著青袍、接連得勝三籌的少年郎是誰?」 高力士也眯起眼,不太肯定地道:「敔稟陛下,那似乎是……公主殿下。」 「靜兒?那就是了,難怪老覺得眼熟。老家奴,你說說,她怎麼會混在那群人當中?他們都是些什麼人?如何會和朕的新科進士們打毬?這些事,朕明日就要知道。」 後來,這場馬球賽以十二比三,青隊獲勝。 賽事結束時,已近天明,高燭燒盡,東方天際將白未白。 照料完各自的馬兒後,回到更衣小室前,阿倍仲麻呂在門口叫住井上恭彥。 已經摘下頭上軟木樸頭,黑髮被汗水浸濕的青年回過頭來。「怎麼了,阿倍?」 「你跟我來一下。」同樣一身汗,阿倍拖著恭彥往一旁走去,趁著四下無人,他無預警拉開恭彥的衣襟。 恭彥一愣,昏冥天光下,低頭望向自己裸露的左肩。 「你果然還是受了傷。」阿倍並不意外地道。 先前他看見恭彥被對手那樣用力地從奔馳中的馬背上撞下來,便知道即使再怎麼幸運,也不可能真的沒事。 瞧,他整片左肩都發黑了!必然是受了不輕的內傷,膚下出血,才會瘀黑一片,而他竟然連吭聲都不,受傷後還在毬場上硬撐了大半夜! 很快便回神過來的井上恭彥伸手拉整好衣襟,遮住肩傷。再抬起頭時,他揚起一抹微笑道:「沒事,過幾天就會好了,別告訴別人。」 「尤其是祝晶,對嗎?」似乎是想要確定什麼,阿倍又問。 「尤其是祝晶。」恭彥毫不猶豫。 當下,阿倍仲麻呂便知道他這位朋友愛慘了那個姑娘。 「走吧,免得其它人出來找我們。」恭彥無意多說什麼,帶頭往小室走去。 仲麻呂卻沒有移動,看著恭彥的背影,他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問了。 「倘若,有一天,來接我們回國的海舶來了……吾友,你會為祝晶永遠留在大唐嗎?」 恭彥頓住腳步,沒有回過頭,雙手卻緊握成拳。 「不要問我這種問題。」他願意為祝晶付出一切,唯獨這件事……不能談論。 「即使……祝晶她……」愛著你井上恭彥?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但阿倍卻遲遲說不出口。 再如何相知相契合的友誼,終究仍有一定的界線。可他們倆為對方著想、付出的程度,早早已超過單純友情的邊界了。 他相信恭彥一定也很清楚。他向來心細如絲。 藏不住心中的憂慮,阿倍試著又道:「即使祝晶她愛——」 「別說出來!阿倍仲麻呂。」恭彥突然喝聲阻止,不自覺使用了自己本國的語言,而他向來很少對朋友直呼全名,通常都只單稱姓或名的。 阿倍愣了一下。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用日本語叫他的全名了。 來到大唐後,熟識的朋友們會叫他「阿倍」或「仲麻呂」,不熟悉他本名發音的唐國人,則多取相近音稱他為「仲滿」。多年來,他幾乎快把唐音的華語當成自己本國的話了呢。 那樣嚴厲地制止自己的朋友,恭彥自己也怔住了。歉意浮上臉龐,他道歉:「抱歉,阿倍,我不是對你生氣,我只是——」 「我知道。」阿倍搖頭,示意恭彥他瞭解他的心情。「只是你剛剛突然那樣叫我,我還以為是為母親在叫我起床呢,嚇了我了一跳。」 相識多年,恭彥怎會聽不出阿倍只是在為他找理由寬解。 收下阿倍的好意,恭彥先是笑了一笑,而後,看著東方灰白色的天際,他說:「順其自然吧,吾友,順其自然吧。」 毬賽次日,長安城人津津樂道昨夜月燈閣前的精采毬賽,進士群則押著崔元善來到約定的地方,一間隱蔽的客舍廂房。 依照事前約定,敗者必須為勝者做一件事—— 崔元善當面向井上恭彥負荊請罪,承認自己的確「借用」了恭彥多年前的詩作。理由是因為試場有時間限制,當時他到最後一刻還想不出最後兩句,剛巧想起曾經在恭彥房間裡讀到的詩,韻腳平仄皆相合…… 呂祝晶與朋友們陪在井上恭彥身邊,聽崔元善慚愧地道:「抱歉,井上,我應該早點承認的,但是我實在沒有勇氣……我家族那邊……」 事實上,後來,為了祝晶的病,恭彥曾經再次到進士集會的地方找崔元善,想要私下和解,沒想到崔元善不僅不承認,甚至轉而尋求同年的支持。 眾進士及那些幫閒的進士團因此譏笑恭彥,以為他這無名小卒想藉由製造盜用詩句的輿論來顯揚自己的名聲。 恭彥原不在意自己的名聲遭人誹謗,但這一次,他考慮到祝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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