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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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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得出這少年跟那男人都是漢人,也聽出他們的語言跟帶有地方鄉音的華語略有不同。 也許、也許就是所謂的京都聲?他沒去過長安,也很少見過從長安來的漢族人,但在遍是胡人的西域裡,這兩人顯然與眾不同。 醫者審視著少年,想起方才在旅店門外聽到的笑話,領悟過來後,他轉看向祝晶怒道:「祝兒,剛剛在院子裡和人下棋的就是你嗎?」 「對不起,小舅舅。好在是我贏了,你別生氣啊。」 祝晶的心思被少年吸引住,安撫完醫者後,趕緊又問少年:「你為什麼會說唐軍來了又走?一直以來,這地方都是如此嗎?」 醫者代為回答了祝晶的問題。「別傻了,祝兒,當然是如此。碎葉城距離大唐太遠了,連帝王派出的軍隊,都是從西域親唐的部落裡借調過來的,當然是打贏一仗算一仗,不可能真的花心思經營這個地方。歷來短暫駐守碎葉城的唐軍,往往不出幾年又會徹離了。屆時這裡仍是西突厥和吐蕃競逐的地盤。」 「既然如此,那又為什麼要特別派軍隊過來這裡打仗呢?」祝晶不懂。 「你沒聽說過嗎?咱們天子有一次問丞相:『我朝與天后之朝,何如?』明皇是個好大喜功的人啊心」 祝晶吐了吐舌。「好在我們人在西域,小舅舅,否則你這話要傳出去,可是會被砍頭的啊。」 醫者這一生何曾把世俗的權力放在眼底,他揚唇一笑。「總之,準備收拾行李吧,就快要可以離開碎葉城了。」 瞥見那臉色有些發白的少年,又問:「你打算拿那個孩子怎麼辦?要帶他一起走嗎?」祝兒自己都還是個小孩子,要怎麼照顧別人? 呂祝晶轉過頭看著少年,直率地說:「哪,你也聽見了吧!我們就要離開了。而現在,你自由了,隨便你要去哪裡,我都不會阻止。你有什麼打算嗎?」 見少年沒回應,想是他華語並不流利,祝晶改用碎葉城多數人使用的突厥語重複了一遍方才說的話。他果然聽懂了,結巴地問:「你、你們要去哪裡?」 「大陸的西岸。」祝晶回答。「拂菻。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少年眼中出現猶豫。他在西域已經待了許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 他自己是個混種,在這個地方當個混血種,比當個純種的胡人更不如,甚至還因此被人當作奴隸易手轉賣。 可眼前這名漢族少年救了他,還說要放他自由?! 他真的自由了嗎?他真的可以隨心所欲,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了嗎? 這輩子,他幾乎不敢想望的心願,便是…… 一雙略嫌秀氣的手溫暖地握住他傷痕累累的手腕。 他驚嚇地看著呂祝晶,但因骨子黑股不願意屈服的傲氣,使他沒有抽回手,但單薄的肩膀卻無法停止顫抖。 似是看出少年眼中的遲疑,祝晶微笑道:「我是說真的,你自由了,想去哪裡都可以。如果你沒有地方去,也可以跟我們一起走,我會照顧你。但如果你想去別的地方,也沒有關係。懂了嗎?你是自由的。今後,你唯一的主人,只有你自己。」 少年顯然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訊息。自他有記憶起,他就是個身分低賤的奴隸,不斷被轉賣、被不同的人奴役……唯一支持他繼續活下去的,只剩下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想去傳說中那遍地黃金的富庶都城,去尋找他的父親。 胡漢混血的他,有一個漢人父親。 母親臨死前告訴過他父親的身分。日子久了,他有點記不大得,父親究竟是一名戍守邊城的將士,抑或是遭到朝廷流放的罪人?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的父親是一名漢人,來自大唐的長安。 看著呂祝晶溫和的臉孔,他想他可能是在作夢。 昨天他還得為他的主人磨青稞、喂駱駝,怎麼可能才過了一天,就得到夢寐以求的自由?然而,如果這果真是夢的話,那麼,在夢裡頭說出夢想,應該是不要緊的吧? 猶豫著,他吞吐地說:「我想去長安。」 見祝晶沒有反應,他又說了一次,用他僅會的少數華語。「我要去長安。」 「你要去長安?」祝晶圓睜著眼問。 預期著會被活活打死,他倔強地重述:「對,長安,我要去。」 祝晶看了一眼醫者,見醫者點頭後,又轉看向男孩,忍不住笑了。「沒想到你會想去長安。好極了,我有東西想托你順道帶回去——不過,不是現在——你太瘦弱了,恐怕禁不起長途跋涉,我希望你先能跟我們旅行一陣子,我舅舅會想法子幫你把身子骨調養好。」 所以,他真的不會被新主人打死?少年張大著眼,看著祝晶鼓勵地又問:「對了,你有名字嗎?我該怎麼稱呼你?」 也許他真的自由了?少年思索片刻後才道:「……曉……」疑似是生硬的華語發音。 祝晶豎起耳朵,聽不真切。「什麼?」 男孩有些退縮,半晌,方又鼓起勇氣道:「破曉。我娘取的,是漢名。 「破曉。」祝晶覆述一遍,彎唇笑道:「這名字真好聽。啊,我叫做呂祝晶。我的名字也很好聽。我娘和我爹一起取的。」 醫者搖頭,笑了笑,轉身去準備接下來西行的行李。他想,以祝兒這性子,要他不沿途撿東撿西,大概也做不到吧。真不知道是遺傳了誰!當年那個日本留學生也是這樣與祝兒結識的。他想他最好儘快幫那男孩把身體調養好,早些打發他去長安。因他其實並不像祝兒那樣好心,總是救人救到底啊。 開元十二年二月,阿倍仲麻呂的名字出現在省試貢院外牆的黃榜上,成為日本在唐第一位科舉及第的留學生,且因深受明皇看重,賜名「朝衡」。 三月曲江宴上,朝衡邀請了幾名同在長安學習的日本友人一同赴宴,欣喜之情,盡數寫在臉上。 鮮少參加這類宴會的井上恭彥陪同好友坐在曲江畔芙蓉園,曲水流觴,飲酒賦詩。稍後,又陪同新科進士騎馬至慈恩寺大雁塔題名,沿途遊 遍長安城,看人也看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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