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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如果事情能夠「早知道」就好了,因為如此一來,我一定不會跟溫天丞堅持回家看媽媽一事。但現在反悔似乎太遲了,我已經被困在這裡了,而溫天丞和筱昭也在送我回到門口時,便轉往臺北縣郊的俱樂部了。

  「婷婷,你爸爸在和你說話,你有在聽嗎?」大媽好心地提醒我。

  微點著頭,是我的回答。

  「有你不會回答嗎?」爸爸氣惱地吼我,「也不會吭一聲,若讓別人看見了,還真以為我養了一個啞巴女兒。」

  這是我們父女每次見面時都會出現的對話,二十幾年來對話不曾改變,心情更是沉重,分離的時間和空間似乎無法改變這種僵硬的親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容許這樣的親情存在,而對於這一切,我就是無能為力。

  「阿傑——」大媽氣急敗壞的阻止爸爸,「婷婷是你的女兒,不是你的仇人,你幹嘛每次見面都用這種態度對待她呢?女娃兒安靜、溫馴不好嗎?為什麼你老是要這麼粗聲粗氣地對她說話?她一定是被你嚇得不敢出聲,才會你在時總是一句話也不說。」

  大媽為我大抱不平。事實上,在我成長的歲月裡,大媽忙娉娉的事多,但她也不忘關照我,只要我開口要求的事,她從沒有搖頭說不過,雖然截至目前為止,我也只要求過一件事,但她真的沒有拒絕我。

  「我哪有大聲……是她……」

  「爸,你這種音量不大聲,只是整個天母社區的住戶都聽到你的話而已。」娉娉和她的丈夫走進來,她手中的嬰兒也哇哇大哭。「你看,連寶寶都被你嚇哭了,還說不大聲?」

  今天是她寶寶滿月的日子,爸爸想見他第一個外孫,但礙于姐夫沒有開口邀請,他只好在家等待娉娉他們自己登門拜訪。

  娉娉的丈夫是爸爸挑選的女婿,他叫蕭裕凱,是寶麗生化股份有限公司的負責人兼總經理,大娉娉十五歲。因為爸爸的關係,娉娉當年沒有機會和溫天丞交往,她在二十歲時聽從爸爸的安排和姐夫相親,大學畢業那年立即嫁過去當少奶奶,之後就忙著做傳宗接代的工具。

  不過不知是不是上天怕他們婚姻太單調,兩人婚後十來年一直沒有孩子。兩個人都去醫院檢查了數次,中醫、密醫、西醫找了好多間,始終沒有什麼效果,雖然後來查出是姐夫的問題——精子數量太少、活動力太弱所致,但為人媳婦的她還是為此吃了婆婆好些苦。如今總算雨過天青,讓我也為她終於可以解除這多年的壓力感到高興。

  只是我真的不明白,似乎不管傳統、不傳統的思想,自古以來婦女就是跳脫不了傳宗接代的桎梧。綁死在女人身上的結,解來解去還是繞在這個問題上,令我不禁懷疑,上帝給予女人的生命,就是要女人這樣白白糟蹋嗎,

  當然,不解的答案還是不解,怎麼想都是徒勞。我又回神聽著爸爸要我去相親一事。

  「你到底去不去?今天你若不給我個答案,休想我會讓你再去上班。」爸爸對我下了最後通牒。

  「不去!」我直截了當的回絕,若不是看到他額頭的青筋充血腫大,擔心他會氣得腦充血,我倒想掉頭就走。

  「你……你膽敢再說一次,我……你以後就別回來。」

  爸爸氣過頭的口不擇言令我更加不解,就算是冷淡的父女之情,也是二十幾年的骨肉親情,難道這些感情抵不過一個陌生人的相親嗎?

  在場的人不敢置信地看著爸爸和我,無奈的我只好苦笑起身,拿著皮包往外走。

  「婷婷,你……你要去哪裡?」媽媽擔心地喊住我。

  我一直走到門口才轉頭回答:「既然沒資格站在這裡,不離開還要人趕嗎?」我沒有回頭看他們的表情,看了也不能改變什麼,又何苦讓自己再受一次傷呢?

  「婷……阿傑……你到底怎麼搞的?婷婷是你的女兒,不相親就不相親,有什麼好值得大呼小叫的,還居然氣得趕我女兒?你……婷婷,別走。有什麼事大媽讓你靠,你別理那個老頑固。」

  大媽跑來拉住被大哥攔在門口的我,看她心急和心疼的模樣,有時候我會有一種錯覺,以為她才是我真正的媽媽。這時我又看向依舊坐在沙發上愁苦的母親,唉!她對爸爸的柔順,令她不敢反抗爸爸的命令,這不是我早就知道的嗎?我又該癡心妄想什麼呢?不過這幾年,她偶爾還是對我有一些照顧,我該滿足了才是。

  揮掉腦袋裡的雜思,我穿上鞋子打算離開。

  對於我的堅持,大媽朝大哥使個眼色,要他去說服爸爸收回那句氣話。

  然而我並不氣爸爸說的話,我知道他有口無心,打從話一出口,後悔便從他的表情和眼神流露出來,只是尊嚴和面子讓他無法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我明白他的心情,只不過我的尊嚴也令我開不了口說自己不在意,所以——僵持是我們父女唯一能做的事。

  「到底是怎麼回事?」剛從外頭進門的大哥一臉霧水地問。

  「還不是爸啦,他要婷婷去相親,婷婷才說不要,他就趕婷婷出這個家,這……不去相親不過是件小事嘛,幹嘛說出這種絕情的話?所以婷婷才會拿著東西要走啊!」娉娉一邊搖著寶寶,一邊氣憤地為我打抱不平。

  大哥聽完她的話,又轉頭問媽媽,而媽媽只是點頭表示娉娉所說屬實,大哥立即坐下來和爸爸溝通。

  看著他們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想說服爸爸對我說對不起,甚至大媽也激動地走過去加入陣容,我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他們一家人總是坐在一起聊天,而我——

  永遠是一個被遺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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