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舞夜 > 水湄嬌娃 | 上頁 下頁


  「杜冥生」這乖僻的名字,乃取自江湖上對他「可渡人於幽冥生死之間」的讚語,至於真正的身家背景,他在外是絕口不提。

  天地悠悠,他孤身一人漫無目標地四處遊歷,美其名是磨練自我、增廣見聞,事實上,不過是拿來成全自己逃離過去、任性頹廢的一種方式而已。江湖雖有險惡,但他仗恃著一身好本領,吃穿從來不成愁,乃至財富、美人皆唾手可得時,他無疑已經靠自己掙得了一片天,卻從不曾快意過。

  海天茫茫,他恣意遨遊,覽盡人生百態,扮演他人生命中短暫的過客。這麼些年,從一個少年成熟至一個男人,他不停的飛,卻始終尋不著一處可以安心棲止的園地,也撤不下眉間那抹鬱色……

  直到遇見芸生。

  男子美形的唇瓣,不經意地微微揚起。

  也許,照顧這個從河裡釣來的小麻煩,並沒有他想的那麼糟糕。至少,往後的日子,會有所不同了,而芸生的家人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出現,也不重要了。

  「冥生哥哥……你還不睡嗎?」軟啞的嬌嗓打斷了他的沉思。

  「就要睡了。」呵!他差點忘了,身為大抱枕,沒他陪寢,她小姐可會睡不好呢!

  吹熄油燈,探入帳幔躺平後,杜冥生一邊的手臂即被纖細的人兒「借去」,密密地挨著,而平日對這種黏膩的厭惡感,卻奇妙地消失了。

  躺在偌大的床上,獨自一人承受熄燈後的黑暗,是他從幼至長不變的夜晚;身旁的她,昔日臥病在床時,是否也有過同他一樣的孤寂感?倚靠著病榻,目送窗外的春夏秋冬時,她可也為自己遭人拋忘而歎息過?傷春悲秋的心情,可有人明白?

  輕撫已安心沉入夢鄉的人兒臉龐,他低喃:「如果是那樣……那麼,我全都知道,我都明瞭呵……」如果她也有過那般的心境,則今日的相遇,興許是上天為了讓兩人的靈魂能夠終止悲歎、遠離憂傷,他們合該要作伴。

  身子一側,他用另一隻臂膀輕輕把她勾住,納入懷中,緩緩垂攏了眼睫。面對著面,兩人平穩的氣息錯落交替,織成了一夜美好的安適。

  芸生不再只是一株他隨手拉拔的路邊雛菊,而是一朵他欲收入心房,嬌呵細養的蘭。

  所有的付出,他只問值得與否,而不去深究其中的意義。只要日子平靜,他和芸生都過得愉快,一切便足矣。

  這種「活在當下」的平淡與幸福,卻因為一件意外,發生了變化。

  那天,欲上山采草藥的杜冥生,見她午後在床上小寐,不願擾醒她,便自行背上竹簍出門了。一去,即到夕陽西斜方歸。

  「芸生,我回來了。」他隨意一喚,以為她會立刻興匆匆地沖出來迎接。

  空蕩蕩的屋子,沒有半聲迴響。

  「芸生?」人呢?他在屋中轉了一圈,又到屋外巡了一遭,仍不見蹤影。

  「芸生!」她會去哪裡?在這片她幾乎完全不識的土地上,拖著初愈未久的病體,她能跑到哪兒去?

  難道……她的家人已經尋來,將她帶回去了?

  這樣的想法,令他整個人頓時僵住。

  是這樣嗎?她走了,是嗎?平日教個聽得心煩的「冥生哥哥」,往後再不會有人喊了,是嗎?

  背著藥簍走了一天山路,滿額的汗水,濕透的背,男子卻感到一陣寂涼。

  呵,她就這麼走了。

  連聲道別也等不及給,甚至沒有留張字條,便趕回去重拾她養尊處優的好日子了……是躲著不讓他找到,怕他討賞?或是根本不想再看見他,以免憶起這段鄙陋如村姑的生活,有辱她大小姐的儀范?

  他僵硬地撇撇唇角。

  也罷,富貴榮華誰不願享?她只是回到屬於她的地方,他在這裡心酸個什麼勁兒?而自己,也不過是恢復了昔日的孤僻生活,他又一副癡呆的難過個什麼勁兒?

  灑脫地抖了抖長袍前擺,步回木屋,他試探性地打開了鬥櫃抽屜,卻訝見她的純絲旗服、珍珠耳墜和血色玉珮,仍靜靜的擺在那兒。

  不對!如果她的家人帶走她,不想被他尋獲,就不可能留下這些,否則光靠著這些極貴重的物品,他還是有可能找到她。

  那麼……

  「芸生,你到底上哪兒去了?」火焚一般的心焦,再次升起。

  莫非是……被綁走了?!

  他心頭狠狠一擰!

  城郊雖人煙稀少,卻不是絕對的無人地帶,完全不設防的小木屋,在裡頭熟睡的嬌人兒──

  該死!是他太大意!

  經過他用盡一生所學、所有珍貴丹藥精心調養後,如今的芸生,與初時乍到的痛殃子模樣,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原本凹陷的蒼白兩頰,如今轉成豐潤透紅,水嫩的肌膚似雪,太陽下會微微發光;狀似新月的秀眉,彎細如昔,但更顯濃黑;一雙被黑漆透亮瞳仁占去大半的圓亮眼眸,也不再那麼倦怠無神,深刻的雙眼皮和濃密的羽睫,為她的美眸增添幾許說話的條件。

  瓊鼻秀巧挺翹,菱唇褪去蒼白,換上一抹嫣紅,微噘的可愛角度,即使閉口不語也看似微笑嬌嗔。

  小病鴿已然脫胎換骨,蛻變成了羽澤豐亮的豔麗彩雀。

  美麗的事物,總會引發人的佔有欲,而他卻粗心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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