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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好遠,那種離師父好遠的感覺,無由地又冒了出來……突然間,練如灩身形一動,竟施展起武招,但見纖影靈矯飛捷、起落更迭。

  齊磊怔忡凝望,雙腳不自主朝外走去──和師父相處個把月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師父。眸眼銳亮,周身渾似烈焰灼燒,卯足了勁、使全了力,一副要和人拼生鬥死的模樣。

  「師父──」他試著喚她。

  她置若罔聞。

  齊磊越看越心驚,實在按捺不住,哪管自個兒的拳腳功夫和師父有多大差距,尋了空隙,便躍入圈子,與練如灩對拆起招式。

  「師父,你還好吧?」雖然手上有些吃力,但齊磊依舊擠出了問。

  練如灩還是未加理會,神情凝肅,眸底卻是渾濁。

  齊磊咬緊牙關,強迫自己沉住氣、定下心。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最好能封制師父的穴道,免得她損了功力,但要封制師父的穴道,咳,實在是難呀,除非……用換的!以近身受她一掌,換取封制穴道的機會!

  心念既定,齊磊穩住了亂思,專神和練如灩周旋。終於,讓他逮到了機會──練如灩左掌直出,右掌隨後,前者為虛,後者突地向外側翻,拍向齊磊左胸;齊磊不閃不避,反倒使了個「千斤墜」立定當場,暗暗運勁右指,待柔荑碰擊的瞬間,他忍下痛楚,正點在她的肩貞穴上。

  「好……好……」話沒說完,齊磊喉頭一甜,硬是噴出了口鮮血。

  溫熱的腥液沾上雪頰,練如灩猛地驚醒,見到的,是嘴角淌血、面色盡失的齊磊,不禁顫顫悸抖:「你,你……」他笑了:「師父,你……你好啦?」

  「你別動,我扶你進去。」她想動,可動不了。

  「小徒斗膽,封了……封了師父的穴道。」齊磊勉強解釋,眼前的景象卻越來越模糊,半點力也使不出。

  「你撐著點兒!」秀眉深蹙,她運全勁沖穴。

  半刻後,練如灩成功解了穴,而齊磊的勉力支持也到了極限;在他頓身委地之前,她總算及時攔抱住——「齊磊,撐好!我一定會救你!」

  天濛濛初亮,齊磊緩緩睜開了眼,原本想稍稍移動僵硬的四肢,胸膛傳來的劇痛卻斷了他的奢想。

  守在旁邊的練如灩將一切瞧進了心坎兒裡:「你別忙著動,我來幫你。」雙手支抵齊磊脅下,輕抬起他的上半身。

  俊容微微發窘。「老是讓師父照顧,我……」

  「你這傷,是為我受,自當由我照顧。」淡淡扯了扯唇角,睫羽黯下。

  「師父,那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因為,傷的是他……心酸的溫暖,竟讓她興了掉淚的念頭。

  「師父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齊磊一樂,就忘了自己有傷在身,猛要坐起身的下場,是讓痛楚弄擰笑顏,齜牙咧嘴地頻頻哀呼:「疼阿疼阿好疼啊!」

  瞧他刻意誇張的表情,練如灩忍不住莞爾一笑,輕斥了句:「受了傷,還不安分,活該!」

  「小徒高興嘛!」嘿嘿,師父笑了、師父笑了哎!

  「唉……我從沒想過會收個像你這樣的徒兒。」

  直直瞅著師父鳳眼斜睨半含笑的模樣,齊磊有霎時的失魂。好半晌,才呐呐問道:「像我這樣的徒兒……究竟是什麼樣?」

  「笨得讓自己受這無妄之災。」歎息逸出,她輕輕搖了搖頭;口裡是這麼說,心裡卻湧上難抑的酸澀;對他,有揮不去的內疚。

  「是無妄之災麼?我可不覺得。師父平安,是小徒的福氣呐!」齊磊說得理所當然:「要是師父受了傷,那小徒跟誰學武去?」

  聞言一怔,眉心微顰,芳容凝整。「因為學武的緣故,所以你才寧願冒險?」

  「我……」他狼狽於笑,偷眼覷著她:「如果,我說當時根本沒想這麼多,師父會不會真覺得小徒很笨呐?」

  眼兒彎彎,漾起了笑:「你呀,老是這麼戰戰兢兢的。好像我是個十足兇惡的師父,動不動就會趕你離開似的。」

  「師父明鑒,小徒絕沒這個意思!」齊磊急忙解釋:「我只是……只是……」中途聲音倏忽低了下去,微赧道:「只是在意師父對小徒的看法嘛!」

  「我還以為,你會看在眼裡的,只有武功。」

  「呃……我、我原先也是這麼以為咧!」齊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現在好像不是這樣……」

  秀眉一挑,淡淡丟了個問:「不是這樣,是哪樣?」

  齊磊沉吟半晌,沒個明確答案,於是照實招了。「我也不知道,以前拜了許多師父,卻沒發生過這種狀況。」向來清澈如水的眸子,此時灼燙如火,緊緊盯著姣容;「比起學武,師父……師父……」喉音沙沉,胸臆間卻有某種情緒逐漸激昂,最後瞬間迸出了口:「師父能夠好好的,更重要!」

  眼眶泛起了熱,練如灩忙別過頭去,刻意寒起了嗓:「人受傷了,動不了身子,嘴皮子倒挺會胡亂耍弄。」

  「師父──哎喲!痛、痛──」心裡一急,他又忘了傷口。

  她迅速將他按住:「怕疼,還亂動?」

  齊磊順勢反握她的手,一臉認真:「師父,我急啊!剛剛說的那些,都是真心話,不是耍弄,也不是討好。」

  他只手的溫暖覆罩她全身的風霜,如今,她是無從回避了。練如灩輕歎口氣,任他的膚觸繼續停留,只低應了聲。「嗯。」

  「謝謝師父、謝謝師父!」

  被他乍現的笑容逗開了情緒,鳳眸蘊著笑意,搖頭輕問:「有什麼好謝的?」

  「師父信我,就值得謝天謝地啦!」齊磊說得真摯,心頭話一股腦兒地對練如灩傾出:「師父啊,好奇怪,明明受傷了會疼、會痛,可我現在覺得好歡喜、好快活、好開心呐!」

  「說你是笨徒兒,果然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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