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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問題,同時在他倆心底升起,卻沒一人能說得出口。因為,凡是死人,都沒有開口發問的權利。

  「齊磊,把他們埋了!哪個地方都行,就是不許在酒肆!」自始至終,練如灩不曾正眸向他,凜聲撂下交代,便快步往內室而去。

  齊磊沒有應諾,只是望著纖瘦身形,直到她沒了影;強烈震懾的感覺依然殘在。可他說不清為什麼,為什麼──有股酸沉悲意在心湖緩緩清蕩了開……

  第四章

  「你來了。」

  站在酒肆內室檻外的,是東方曜:「我來探探你的情況。」他的聲音醇厚,似春風般暖薰。

  「先進來吧。」練如灩綻了抹溫笑:「不過,只弄了個能暫時棲身的地方,你就忍耐忍耐。」

  「很好,已經很好了……」他環顧四周,有桌有椅,角落則堆了兩坨充當床鋪的幹茅草,雖稱不上舒適,但至少乾淨宜居。

  她為他斟茶,順口輕道:「你來的不是時候。」

  「我卻覺得來得正巧。」東方曜舉杯啜了口,瞅著她的目光卻沉了:「三年,三年了,你還放不下麼?」

  「你全瞧見了?」練如灩面色不改,依舊溫和。

  「我一直希望你這雙手不要再染血腥。」

  「我知道,但我做不到。」水眸裡,有撼不動的執著,她輕聲回問:「如果,有一天要你放下『回生堂』,你辦得到麼?」

  眉峰連攢,東方曜一時無言。

  「你辦不到的。」淡淡喟歎,她微微笑了:「世稱『北西門、南東方』,當初你若繼承了陽谷家業,無異是坐擁半壁山河,你寧可捨棄這些,為的是濟世救人。現下,『回生堂』成了你的根,無論如何,你都絕難舍去。」

  他沒否認:「可是……」

  「咦?怎麼是你?」

  東方曜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插進的聲音擾斷,但見那人一臉怏怏不快,口裡猶自喃喃叨念:「今兒個是沖煞還是撞邪啦?要不,怎麼所有惹人厭的傢伙全找上門了!」

  「齊磊,你嘰嘰咕咕的,說些什麼?」笑容褪去,秀顏板起。

  「哦,沒,沒什麼。」有氣無力地抬眼正對師父,齊磊無奈地撇了撇嘴。剛剛師父對江湖臭郎中分明不是這副表情,為什麼對他就換了臉孔?

  「看來,你身子大好了!」東方曜轉向齊磊,態度溫和親切。

  「沒讓閣下的藥苦死,萬幸萬幸!」他隨便拱了個手,眼睛卻膘向他方。

  對他毫不掩飾的敵意,東方曜只是輕哂,徑向練如灩說:「你收了個有趣的徒兒。」

  「不用你誇我,在我師父面前作人情。」鼻裡哼出嘲諷,他才不想承江湖臭郎中的情咧:「就算師父棄我、舍我、不要我,也是我跟師父兩個人的事。」

  練如灩冷眼看著齊磊,寒嗓道:「你放心,如果哪天我決意棄你、舍你、不要你,就算他為你說情,我也絕不領受。」

  「啊,師、師父……」原本故作強傲的俊容,登時垮下成哭喪。嗚嗚嗚,師父的骼膊怎麼是往外伸的?

  東方曜看他師徒倆一來一返,敏感地察覺到內室先前的沉鬱氣氛,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煙消雲散,甚至連他心頭的緊繃也寬舒了。

  「我該回鋪子去了。」他站起身,向練如灩輕輕點了個頭:「酒肆裡的路,我熟,不必送我了。」

  「嗯。」

  東方曜邁開步子,跨出門檻,屋外晴光歷歷,明亮卻不扎眼;他相信,在練如灩的生命裡,終會撥雲開霧、璀璨如斯的。

  和她相識三年多,第一次,他這麼深深相信著……

  日幽向晚,暮色彤金,在地面迤邐出兩道並肩同行的頎長身影。

  「師父,怎麼樣,這趙五嫂魚羹果真名不虛傳吧?!」笑眸清清,齊磊往練如灩那兒湊頭過去。

  「唔……魚肉質細,湯水味鮮,確實不錯。」

  「那可不!」聽到師父認同,他不禁抬高了下巴,樂得很:「聽說皇帝老兒經過濮陽,特地宣見這趙家五嫂,嘗了味道後,還命禦膳房師傅同她學著呢!」

  「瞧你得意的樣兒,這些,不過是傳聞而已。」她搖頭輕笑。

  「師父,小徒的確得意,但……不是為那趙五嫂魚羹得意呐!」劍眉挑起,神采飛揚。

  「嗯?」

  「小徒得意的是……」手指往自個兒的臉上一點,齊磊開懷地說:「現在,終於瞧不見師父右眼角斜下方的小痣啦!」

  瞧不見她右眼角斜下方的小痣?聞言,柔美直覺地撫上了容頰:「這有什麼好得意的?」練如灩不解。

  「師父忘啦?小徒不是說過──師父只要一笑,這右眼角斜下方的小痣就會不見呀!」

  只要一笑……她,笑了麼?練如灩微怔,霎時間無言以對。

  齊磊沒發現她的情狀,一徑繼續追說:「要是師父喜歡,咱們明晚去嘗嘗鄭家油餅,聽說也是濮陽城一絕。還有還有,城西右掖門外,聽說有攤專賣梅花包子的,餡兒的香味兒能傳百里呢!」

  他那急著獻寶的模樣,練如灩看在眼底,不由得好笑:「這麼多『聽說』,你到底是從哪兒探出這些消息的?平日,不都忙著練武麼?」

  「練武,當然是最重要的事!」齊磊勾起右臂一振,慷慨激昂。但立刻又換回嘻哈表情,挨在她的耳邊輕道:「可是,讓師父開心,也是小徒的責任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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