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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咳唉,沒想到,老狐狸躲我躲了這麼多年,我追老狐狸追了這麼多年,最後兩人竟然同樣死在這兒?笑話、笑話呀……」

  爹的手從他的掌心無聲地滑落,再抬不起來了。那年,他十二歲,一場瘟疫要了薑雄的命,同時讓他永遠失去父親。

  冷青冥低頭瞅著自己的雙手,仿佛隨著記憶的流動,再次體驗了被甩開、被緊抓。最後失落的感受……對於父親,他從埋怨到釋懷,卻始終沒忘記父親長年的強求最後是以一則荒謬的笑話收場。

  強求的結果既是如此,那麼,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順著霜霜的意思,所以他走出了她的視線;順著自己的心情,所以他的視線裡仍然拋不開她。

  就默默跟著、守著,不讓她發現……至於順其自然的結果會是如何?冷青冥仰頸吞了口酒液——他不知道,還不知道。

  第六章

  「姑娘,船頭風大,萬一落水可就糟糕啦!還是進艙來唱,這樣會妥當些!」見她一個人怔怔站在船頭,艙內有人發出警告。

  西門凜霜回過神,轉頭含笑應了聲。「謝謝小哥,我自個兒會注意的。」看她不打算進艙,於是他主動走到她身邊,還不忘繼續叨叨念數。「姑娘,你這樣真的很危險!前幾天就是有人沒站穩,摔落江去,結果連屍首都找不著,我看八成是進了魚肚子呐!」

  她被他認真說教的模樣逗笑了。「小哥真是熱心腸的好人,你我初見面,我就先承了你的關照。」

  「沒、沒、沒有啦!我沒姑娘說得那麼好啦!」黝臉脹得窘紅,大手在後腦勺猛扒。「我只是覺得小命要顧好,要是這麼死了,肯定有人會傷心!」

  她的死,有人會傷心……腦裡立時浮出的,是冷青冥。

  西門凜霜輕輕咬唇,還是展笑道:「小哥說得沒錯!可我這北方優初下江南,看得越多、賺得越多,待在艙裡豈不虧本?」

  「那……我也站這兒好了一面保護姑娘,一面給姑娘介紹。」他拍拍胸脯。「我家住在江尾,對這條江的事情可清楚得很。」

  「就說小哥是熱心腸的好人,我果然沒瞧走眼。」

  「嘿嘿……姑娘太客氣了。」他邊說,眼珠子邊往兩岸探去,突地手朝右前方一指。「姑娘快看,江邊那塊石頭可是有故事的我曾聽艄公說過,從前在堰水村有位婦人……」

  就這樣,他說解、她聆聽,偶爾由她丟出問題,他亦耐心答覆,一路兩人相談甚歡。

  「在北方時,我就聽說江南是魚米之鄉,遍地豐饒,但要我想像那情形,總覺得很難、很難。小哥能不能說說?」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皺著州眉努力想了許久,還是放棄。「姑娘還是自個兒看唄!這船是從江頭往江尾去的,剛才姑娘看的多是風光,可再過個兩拐,情況就大大不同了。」大大不同?她有疑……

  大大不同?她驚信!

  當船行過兩彎,江面倏爾變得開闊,那陡然亮在眼前的景象,更教她氣息一屏就差點忘了吐出——遠眺是一望無際的綠野平疇,阡陌交錯,許是已經劃為田畝的沃土;屋舍如棋散佈其上,該是人煙密集、處處有村聚。近看兩邊滿布小船、舢舨,即便岸邊距離甚遠,喧雜聲響仍能涉江傳來,不絕於耳……這就是江南。不同於蕭瑟北方的江南。

  「姑娘,你……你沒事吧?」她的眼眶怎麼紅了?

  西門凜霜搖了搖頭,靜默未語。她收得回淚,卻擠不出笑。

  她想到了汾城、想到了長安、想到了西門家,這些與她生命緊密結合的地點、人事都已漸失昔日的壯麗榮盛,年復一年愈趨調蔽衰沉;而眼前這裡,人與地的活力正不斷向上升騰……她感覺得出來。她不禁偏過頭來看著身邊的人,一瞬不轉地。

  「姑娘,你……你怎麼一直瞅著我不說話?你當真……當真沒事麼?」

  眸底盡是空,西門凜霜在心底幽幽歎了氣。

  當一北一南、一沉一升的強烈對比衝擊著她,滿懷感觸卻只能在心裡打轉,傾不了、吐不出。不是因為身邊沒有人,而是因為身邊沒有冷青冥。

  身邊的人,不是冷青冥。

  她知道,從此,她是真的寂寞了……

  坐船坐到怕了!

  起初還覺乘船新鮮,然而,長時下來,還是讓她吃不消,畢竟她是北方人。早習慣馭馬競馳的飛揚了。於是西門凜霜決定改行陸路,如此是繞了點、苦了點、麻煩了點,或許在南方人眼裡看起來還加個蠢笨了點,但卻真的、真的舒服極了。

  緩緩走在村鎮市集裡,她瞅著熙來攘往的人潮,以一種冷眼旁觀的心情。

  驀地,有人一把抓上她的肘臂——「回生堂!你是回生堂的人!」

  霎時一愣,她隨即警醒。「這位大娘,有事嗎?」瞧她披頭散髮的模樣,盯著她腰間掛牌的眼神帶了狂厲,西門凜霜的防備又升了幾分。「還我女兒來!還我女兒來!」

  「大娘,你醒醒!我不知道你的女兒在哪裡?」她的眼神有些飄忽,扣抓的五指卻愈發用力,西門凜霜不由得有些心驚。

  「就是回生堂!就是回生堂偷走了我的女兒,還我女兒來!」那位大娘厲吼之後,倏地轉為痛哭。「娘對不起你,女兒!娘對不起你呐!」

  眼前情況一片混亂,攪得她猶入五里霧,西門凜霜轉看四周,盼望有人能出個聲,講清楚、說明白。

  「她女兒讓回生堂的人醫死啦,她就跟著瘋了。」

  「嗟,瘋婆娘一個!」

  西門凜霜雖覺這位大娘的處境堪憐,但無論如何,她得先保住自個兒的手臂;當下暗暗運勁,出其不意拂向對方的肘間要穴。沒想到,那大娘竟似已有防備,另一手立刻伸來要擒她的腕。

  西門凜霜心頭一驚,連忙變換招式。然而,不管她使出何招,原先受制的那一手始終無法脫離對方的扣抓,當場形成兩人單手交戰、近身互搏的僵局。

  這時,「嗤」的長聲破空而來,瘋大娘隨即一聲哀嚎,終於鬆開了手。「痛!好痛啊!」她齜牙咧嘴地頻頻呼痛,手按著自己的右肩。西門凜霜後退數步,拉開兩人的距離。「大娘,你沒事吧?」

  「痛!好痛啊!」這會兒,她已經嚎陶大哭了起來。

  瞧瞧四周,所有人都抱著看醜戲的態度看她痛哭流涕,西門凜霜實在不忍心。「各位,有誰知道這位大娘住在哪裡麼?」

  「姑娘,你還理她作啥?快走吧!小心待會兒又被她捉住了!」

  「是啊,她向來都瘋瘋癲癲的,不必管她!」

  這……看來,是得不到幫忙了。從剛才兩人的過招,西門凜霜十分明白——儘管大娘神智不清,但絕對是一流高手,而她,沒有制住她的把握呀……就在她躊躇未決之際,「嗤」的長聲再響,這回卻是擊在她背心的至陽穴;只見那大娘「唔」了聲,整個人軟軟委地,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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