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望舒 > 冷衛扣情 >


  冷青冥遞上水袋。「你說歸說,但終究閑不下來的。」

  她伸手接過。「啐!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咒我勞碌一輩子似的。」

  「從你十五歲正式接下西門家到現在,除了偶爾得空到觀景亭那兒溜晃外,我沒看你停下來過。」

  仰頸痛飲,她伸袖抹了抹嘴兒,輕快地說:「你放心,等嫁了人,我就專心玩耍,把事情都交給相公大人。」

  「這話要傳出去,恐怕明年七月初七沒人敢上西門家了。」薄唇微揚,牽出淡笑。

  「此時此地,只有我和你兩人,要是明年招親沒人來,誰是罪魁禍首,我會不知道麼?」下額兒微揚,她可沒這麼容易被嚇唬住。「更何況,會來參加招親的,不都是因為『西門家』這塊招牌麼?」

  她明明心眼雪亮看得透,怎麼還會將自己託付給一個為了西門家招牌而來的男人?冷青冥默默瞅著她,沉吟良久,最後,仍舊選擇了拋開腦中思緒——就順其自然吧!他相信她的決定。

  「怎麼,你的頸子是扭了還是歪了?」她眼尖地發現他輕輕甩了個頭。

  「我是在舒絡舒絡筋骨,因為……」他歎了口氣,大手同時捏上她的粉頰,這是他倆獨處時才會出現的動作。「說到勞碌一輩子,真正有份兒的,是我。」

  秀眉昂挑,明眸飛睬,她等著他把話說完全。

  冷青冥提起水袋連灌好幾口,直到清涼入了肺腑,終於淡淡一笑、緩緩說道:「你有放下西門家的時候,我卻沒有放下你的一天。」

  「誰要你倒霉,做了我的冷哥哥?這會兒,要後悔也來不及嘍!」轉轉手。動動腳,西門凜霜淘氣地眨了眨眼,竊竊笑道。「手足手足,我是凝香手,你是散臭足,香香臭臭,臭臭香香,手足之情總是斷不了。」

  兄妹手足,手足兄妹——她一直都是這般認為吧?苦澀如絲,自他心底擦過,隨即談釋,他相信萬事講個「緣」字,半分勉強不得。

  「咱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該上路啦!」拍拍他的肩頭出言提醒,她已逕自起身,先行往馬歇處走去,唯有在這毋需面對冷青冥的短暫片刻,她才能稍稍斂起唇角撐開的笑,獲得真正的休息——因為關於佯裝、隱藏、裝傻、移話的疲憊滋味,她體會的比誰都多呀……

  河南府。

  西門凜霜和冷青冥相偕自客棧步出,就是今天,他們和各大商行老闆相約在洛水畔的涵虛樓。

  「往西域的路線有西夏人阻攔,是不好走,所以東道咱們千萬得固全。」基於這樣的考量,所以她決意東行河南府。「而且去年朝廷詔裡黃河漕運,自陝入汴的粟糧是咱們的機會。」

  「要吃下這樁生意,成本高、風險也大。」

  「總要試試啊!」西門凜霜徐徐吐了口長氣。

  外人多是霧裡看花,以為西門家光盛如昔,但冷青冥全瞧在心裡,近年來西門家的擔子是越來越沉了,而義無反顧扛起它的,是她——西門凜霜。

  涵虛樓就在眼前,西門凜霜忽地停了步伐,微微仰頸,直睞著他。

  冷青冥對上她的星眸,了然一笑,而後主動握住她的手,撥起低啞聲線,堅定地對她說:「我知道,你可以的。」

  清秀面容綻了燦,那是他們長久來的默契——從小,每當她遭遇考驗又沒信心過關時,他就會這麼緊緊握著她的手,似乎要將自己的力量全數渡給她。明明動作簡單得很、明明話語無甚特別,但由他做、由他說,就是能安她的魂、定她的心。

  西門凜霜深深吸了氣。「咱們走吧!」

  進了涵虛樓,他們直接登上三樓。在那兒,已有人候著了。

  「傳言西門家的新當家乃人中之龍,今日一見,果然器宇非凡,呵呵呵,這年頭當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謬贊了!在萬金商行朱老闆面前,小子豈敢狂妄?」西門凜霜拱手為禮。

  「好眼力!」朱老闆的大拇指豎得直挺。「老夫與少主素未謀面,少主竟能一眼認出老夫?厲害!確實厲害!「朱老闆喜穿大紅金絲袍,出了名的。」唇畔噙著溫文的笑,儘管眼前這些華北富商的年紀堪做她的父執輩,身處其中,西門凜霜仍舊神態自若,目光流轉間,一一頷首,清嗓問了好。「永興號余爺、皇寶銀鋪趙大當家、錦豐布行鍺老闆,還有祥威鏢局邢總鏢頭。」

  被點到名的眾人全都錯愕當場,不約而同地交換驚詫的視線。這是他們頭一回和「西門凜」見面,沒想到,話還沒說上半句就被道破身份,而且絲毫無差,可見他眼銳心敏、判斷精准。

  看來,這少年郎比他們預期的更難對付,也……更需要對付!

  手臂往外一劃開,朱老闆滿臉堆笑。「少主看,這洛水風光可好?」

  環顧四周,西門凜霜微曬應道:「嗯……確實不錯。」

  縱使對朱老闆一干人興了懷疑,她還是做足了表面工夫。

  「喜歡就好、喜歡就好!這麼一來,就算死在這兒,少主也不會有怨才是。」

  朱老闆的話才落下,樓梯口立刻擁進數名武衛,個個手上都拿了要人命的傢伙,盡皆指向西門凜霜。

  「西門家向來以絕頂輕功聞名武林,各位當家、老闆找來這麼多人,莫非是要驗我的身份?」勾唇淡笑,她鎮定如常。

  「絕頂輕功?」鼻一哼、嘴一歪,祥威鏢局的邢總鏢頭出言冷諷。「外頭可是洛水,你敢跳嗎?我就不信你能飛又能遊!」

  這絕對是個費心算計過的佈局!西門家久在北地經營馬匹。陸運,所以長於騎術卻不諳水性。饒是西門凜霜,一想到這層,手心仍不禁冒了汗。

  就在驚慌驟生的刹那,一隻溫熱大掌無聲無息地輕扣上她的腰側。

  於是,她笑了,甚至搖搖頭撂下自嘲。「唉……趕這場鴻門宴,竟連一口水酒都沒能沾到,這虧,我真是吃大了!」

  不怕,她不怕!因為冷青冥就在她的身後,沉默卻絕不離棄,像道影子般永遠守護著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