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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緋衣自嘲地彎起唇角,睫簾亦隨之輕啟,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臥倒在某地的大廳中央,周圍似乎有許多雙眼睛都正盯著她瞧。「終於醒了?」堂上的男子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

  初醒的她,即使盡了全力也只能撐坐起身子,但面對座上男子逼人的氣勢,她的眸光澄定,可沒半點懼意。

  「你很有膽量。」羅家女子全然沒有預期中驚慌哭鬧、膽戰哀求的反應,這倒讓男子感興味地挑了挑眉。

  對於他的讚美,她不置可否,絕麗的容顏漾起了笑,微微地,如輕風過塘撩水漪。

  「鷹主,要怎麼處置她?」

  男子沒有直接回答屬下的問題,瞳芒隨著她細微的表情變動而漸漸深沉。「你說呢,我要怎麼處置你?」他,想看她的反應。

  羅緋衣仍然淡淡笑著不答話。對她而言,嫁給赤梟與被人劫持並沒有差別。

  「殺了於淨,省得赤梟那邊的人知道是咱們幹的,麻煩!」

  「是啊!反正留她也沒多大的利用價值!」

  她竟然依舊面不改色?!男子沉吟許久,任憑屬下意見紛紛。對於這劫來的新娘,他自然早有盤算,卻很難忽略她那超乎常人的沉靜。

  「留她!」他深深看著她,撂下了話。她,可是他這一局裡的重要棋子……

  四目相接,羅緋衣定定接下了他銳利寒堅的注視,不畏不憂,對自己暫時免遭殺害的理由,心底雪亮。

  「鷹主,留她也許會帶來禍患……」底下有不少人反對。

  男子笑了笑,神色間仍是傲然自信,顯然不打算更改決定;而杵在偌大廳堂裡的眾人,甚至包括羅緋衣自己,都沒發現纖弱的身子輕輕顫了一下,當那兩個字直直刺進她的耳底時……

  禍患!

  房室內,獨有聶颯和荊寒笙。

  「鷹主,倘若殺了羅緋衣,豈不能造成羅家和赤梟間的對立?」身為玄鷹堂堂主的護衛,荊寒笙無法接受主子的決定。「縱使不致翻臉,但樊汝胤至少無法如願得到羅家的支助。」

  「不夠!寒笙,這樣不夠!」聶颯目光炯炯,薄唇勾動冷冷笑意。

  這,就是他的主子——永遠不掩自信滿滿的野心,想要得到的,就算不擇手段也絕不放過。荊寒笙沒有應話,他知道主子已經將情況算計掌中了。

  「寒笙,你可知道,為什麼不許你們劫轎時殺了赤梟堂的人?」

  荊寒笙頓了頓,雖然知道自己的答案荒謬,還是出聲回覆。「難道鷹主念在同屬絕天門的分兒上,所以饒他們一命?」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是自嘲。

  荊寒笙的答案,讓聶颯忍不住爆出一笑,殘酷的腥味兒卻同時隱隱浮起。「赤笙不僅得不到與羅家結親的利益,我還要他們徹底翻臉!」

  「哦?鷹主是打算……」

  「江湖不久將會傳遍消息,赤梟堂讓新娘被劫是早就策劃好的預謀。」

  「新娘在赤梟堂手上被劫,赤梟的人卻只受了刀劍輕傷。」主子提點一句,他便明白了。「這樣一來,羅家和赤梟堂便站在對立的兩端,赤梟不僅少了朋友,更是多了個敵人。」

  聶颯點點頭,他要的正是絕對的效果。「寒笙,如果你是羅家、是江湖人,能被這樣的傳言說服嗎?」

  他不解主子何以要這麼問,但還是誠實回答道:「嗯,當然能。」

  「如果是我,我也能。」懸著的笑,冷得讓人難以逼視。「如果是樊汝胤,恐怕也不禁懷疑傳言究竟有多少真實性;既然教唆劫轎的不是他,那麼,會不會是赤梟堂內部有人陰謀背叛?」

  樊汝胤,絕天門赤梟堂堂主,也是他選擇的復仇起點。

  好個一石二鳥、內外兼攻之計!荊寒笙望著主子,心底不禁升起崇仰敬慕之情。在鷹主沉著的思慮背後,他感覺到了一種疾風似的張狂自負。

  是的,他的主子——聶颯,不是風樣的男子,而是禦風的翔鷹!

  原本該是「洞房花燭夜」的,可這會兒,滾著金線邊、繡著龍鳳呈祥的嫁裳被隨意擱在一旁,不僅沒了喜氣,反而更添增了幾許落寞。稱奇的是,身為新娘的人,反倒一派恬靜淡然,噙著與平素無異的微笑。

  羅緋衣為自己斟了杯茶,啜了口,任清香在齒頰間流竄。

  被劫,是命;之後將會如何,也是命。萬事到頭,都離不開所謂的「命」,既然如此,她又何須緊張?況且,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與嫁給一個陌生的丈夫,對她來說,役有任何差別。

  反正,一切的一切、種種的種種——就這麼著吧!

  天光徽明,聶颯便來到「寄放」羅緋衣的客房,立刻開始進行藏匿羅緋衣的行動。而她,不知是一宿無眠抑或極早清醒,竟像料准他會出現似地倚坐窗邊長椅等待。這個羅家姑娘的行止,老是成功地撩撥起他的詫異。

  「羅姑娘。」聶颯淡淡打了聲招呼,視線直勾勾地俯睨著她,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波瀾不驚,獨有澄澈。

  不知他如何稱呼,她只是點了點頭,擠出如常的輕笑,沒有憂懼地瞅著他。現在,他來是宣佈如何處置她的吧?!

  「想請姑娘移個地方。」

  「好,那麼走吧。」羅緋衣淡若清風地道,柳眉稍稍抬揚,益發藏不住明淨的水漾眸光。

  「你倒是答得乾脆,不怕要去的是閻王地府麼?」聶颯緩步來到長椅旁,兩人相距不過一臂之遙,壓縮的氣流在狹窄的空間裡凝結,足以令人屏息。

  怕?只怕閻王瞧見她額間的疤記也不敢留她,強要為她添增陽壽。緻密如梳的細睫微垂,圈出了弧度姣美的半圓陰影,羅緋衣沒有答話,兀自留著不帶情緒的笑容,半晌才重又嵌對上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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