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王京玲 > 邊關守將 | 上頁 下頁 |
|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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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頭看著我。「會去勒索別人也是不得已的。那個男的每個月會給我一些生活費,但那些只夠我吃三餐及車資,若要再買些日用品是根本不可能的,更別說他還會常常『故意』忘記要給我生活費。」 「他忘記,你就去跟他要啊?」「跟他要!然後再被打得半死,還被他冷嘲熱諷一番?」他不屑地冷哼一聲。 「但是向人勒索是犯法的,你難道要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想想看,如果你被警察捉了,誰最高興?」 「……」他沉默不語。 「既然他這麼差勁,那麼你就去跟你媽要。」 「我媽?」 「對!她是你媽,在你未成年以前,她都有義務要養你。」這是吳秀香告訴我的。「你去跟她溝通,以後你的生活費應該要多少?何時給?都跟她說好。並且由她親手交給你。」 「會有所不同嗎?」他不抱希望地低喃:「在她眼裡,我已經是個無可救藥的人了。」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他微楞一下,大概是在評估這個方法的可行性吧。眼光望向窗外,久久不發一語,我也不再開口,讓他有充分的寧靜去思考。畢竟這是他自己的問題,要如何解決,決定權在於他。我能做的,只是給他建議,此後他成王、成寇全在他一念之間了。 或許他的母親也不被他所期望,否則,他不會對我的建議思考了那麼久,久到我杯中飲料的冰塊以全數融化了,他還沒有結論。難道他在家中真是孤立無援到這般地步?想到此,不免為他感到心疼。我雖已失去父親,但仍有愛我的母親及知心的好友,而他呢? 「嗯?」見他收回視線,我忍不住想得知他的決定,期盼的眼眸緊緊盯著他等待他的回答。 「我試試看。」他答得極不抱任何希望。雖然如此,我依然滿意地給他鼓勵的一笑。有努力就會有收穫,不是嗎?至少他已經願意用積極的方法去掙取自己的權益,而不是消極地剝削別人錢財來讓自己存活。光憑這一點,就令我感到安慰了。「呃─咳!我……你……」他支支吾吾的,眼睛不敢直視我,兩隻手緊緊握著杯子,我真怕他一個不小心,把杯子給捏碎了。 「什麼?」我稍稍前傾,身子向他湊近了一些,看著他這幅「羞於啟齒」的模樣,讓我想起了國小時的情景。平常不太搭理人的他,好象在我面前特別容易「變笨」。 「我……很少人……─呃……其實……我比較習慣跟你說……說話。」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我。「以後,還能找你嗎?」 原本前傾的身子慢慢向後退,直至整個背脊貼上了椅背這下子。,換成我沉默了,望著他那明顯因我的反應而露出的受傷神情,我幾乎要脫口而出:「當然可以」這四個字。但是理智卻阻了我的衝動,父親的遺言尚在耳畔,母親擔憂的面容也適時浮現,我的心此刻正陷入天人交戰的局面。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為難吧,他主動替我回答了:「還是算了吧,我知道我不夠格。」他的臉沉了下去,再度換上那張沒有溫度的表情。看到他的反應,我的心微微揪了一下。 他伸手從口袋裡拿出某樣東西遞到我面前。「街頭的地方我修好了。」是昨晚被他的同夥扯下的那條項鍊。 伸手接過,看著那塊潔白美玉及背後的刻字,心中注入一股暖流。他其實不壞的,我一直是知道的,不是嗎?雖然以往的行為有所偏差,但是那都是事出有因,只是表現的方法不對罷了。別人不瞭解,但是我瞭解啊。 社會上不是常有一些名人政要或教育界人士高唱:給迷途的孩子點一盞明燈,指引他們回家的路。但是,口號是喊給別人聽的,實際上這些人卻是最吝于給予別人機會的。一旦有人犯了錯,他們立刻將這些「羔羊」貼上卷標,並且私自在心裡為他們判下無期徒刑,不認為迷途的孩子有知返的一天。看到這些「羔羊」就像看到瘟神一樣,生怕自己太過於接近他們,會影響到自己尊貴的身分地位似的。表面上的接納無非是為了彰顯自己悲天憫人的胸懷。虛偽至此,無怪乎社會上有這麼多憤世嫉俗的人。或許,我就是其中一個。 看得出他眼裡的失望與落寞,此時,我終於體會到何以當初我會覺得他很孤單了,因為沒有人瞭解他,也沒有人願意去瞭解他。我想,他大概是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吧。 父親去世時,我的心曾經驚慌過,那是一種頓時失去依靠的恐慌。他也經歷過喪父之慟,所不同的是我還有母親呵疼,而他雖有母親,卻不見得享有可依賴的溫暖。此時他伸手向我求援,我該視而不見嗎?我曾經丟下他一次,不忍心再棄他第二次了。 「我在『青華』功課很重,能空出來的時間不多,如果有,也多半是在圖書館裡看書,想找我,就到圖書館來吧。」 只見他倏地抬頭,滿臉的不信。「你是說……」 「怎麼?不知道哪個圖書館?」 「知道,知道。」他連連點頭。 「別高興得太早,我可沒把握每次都有空理你喔。我說過,我功課很重的。」 「沒關係。」他笑了,淡淡的,但是雙眼卻是亮的,他真的這麼高興嗎? 看見他喜悅的表情,我也跟著笑了,順手將項鍊戴上,可能是翻動領口的關係,讓他看見了頸子上的瘀痕。 「烏鴉昨晚太魯莽了,痛不痛?」他輕聲地問,一臉欠疚。 「是有一點。」那個烏鴉大概就是指'行兇'的那個混混吧。「他挺凶的。」 「你不要生他們的氣,其實他們也很可憐。」 「可憐?」會嗎?看他們昨晚的樣子,應該是可怕吧,反而是被他們嚇壞的我才可憐咧。 「改天有機會再說給你聽。」 我聳聳肩,表示無所謂:「少跟他們在一起會比較好。」我雖然知道他不壞,但這並不表示他身邊的人也能博得我的認同,畢竟,我也是「世人」之一。「他們只有我。」短短的一句話,道出他們之間的情誼及相互依賴的程度。難道真是同為天涯淪落人嗎? 「好吧,隨你。只要別讓我有機會去警察局保你們出來。」我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回答。 「嗯。」他點頭,看了我的頸子一眼。「你一直戴著它嗎?」他用眼光指著項煉。 「沒想過要拿下來,而且你不是說它可以保平安嗎?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都很平安。」 我的回答應該令他感到很滿意,因為他嘴角的弧度彎得更大了,而且看我的眼神也怪怪的,說不出哪裡怪,只是令我覺得不舒服,因為……我的心跳得好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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