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京玲 > 邊關守將 | 上頁 下頁
十一


  星期天的早晨,街道顯得特別慵懶,沒有平日的喧囂及刺鼻的汽機車廢氣,有的只是行道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散發它盎然的生命及綠意。由於貪戀這難得的寧靜,我提前兩站下了公車,漫步在全臺北市綠化最成功的仁愛路上,順便吸汲清新的空氣舒暢身心。

  以往,只有在校園內才能呼吸到這樣的空氣,至於平常的街道充斥著一氧化碳,想要呼吸到乾淨的空氣,實在不容易。看看手錶,時間還早,於是就近選了一張鏤花鐵椅小坐一下,享受片刻的寧靜。陽光雖然逐漸增強,但濃密的綠蔭為我擋去了大半的紫外線,使我不用擔心是否被曬傷,進而專心於這迷你的森林浴。

  直到約定的時間將至,我才來到咖啡屋前。原以為會是我早到,但是他比我更早,因為我老遠就看見他在咖啡屋前來回踱步,直到我的出現,他才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我……我以為你不來了。」兩人在咖啡屋內坐定後,他忍不住開口。

  直到侍者來點完東西後,我才回答:「為什麼?我又沒有遲到?」相反的,我還提早了五分鐘。「因為昨天……」

  想到昨晚那個「碰觸」,我的心跳又稍稍亂了序。一整個晚上無法入睡,好不容易讓早晨的清新空氣沖淡不少無措,現在經他一提,不爭氣的心跳隱隱失控。刻意要忽視這種失常的反應,我佯裝鎮定,表現得盡可能瀟灑;就不知道自己的臉有沒有變紅。

  「昨晚我不是答應你,今天會赴約嗎?」我玩弄著桌上的假花,眼睛不敢看他,怕泄了自己的底。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他停住了話,大概不知該如何開口吧。

  這個發現令我高興,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心情受影響,他也是。就是不知道他是什麼感受?其實,我真的很想問,只是……不敢。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好心地替他把話說完,同時也回答了他:「放心,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我不會放在心上的。」一方面安慰他,也安慰自己及騙自己。

  「不是的,我……─」這一次,他的話又沒說完,因為侍者此時正好送飲料過來。

  待侍者把飲料放妥離去後,他再度開口:「你真的那麼想?我是……不小心的?」

  看著杯中的飲料,用吸管攪動其中的冰塊,讓冰塊碰撞玻璃杯,發出清脆的撞擊聲。我不愛喝冷飲,但是偏愛聆聽這種清脆的響聲。常常在沒事或者看書時,手持一杯冰水攪啊攪的,只為了聽聽這聲音。相傳周幽王的寵妾褒姒喜歡聽絲綢撕裂的聲音,周幽王為了博得美人歡心。準備了大量的絲綢來討好她。勞民傷財,終至亡國。

  幸好,我不是褒姒,也不喜歡聽絲綢的撕裂聲,只喜歡這種攪動冰塊的聲音。

  冰塊不貴,也可以自行製作,應該不至於散盡千金,更不會因此而禍國殃民吧。

  「啊?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只顧著攪動杯中的冰塊,沒仔細聽他說的話,此時才急急想起要拉回注意力。「算了。」他有點沮喪地低下頭,喝著他點的冰咖啡。

  他今天穿著一件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看起來就像一個健康的大男孩對,一個在陽光下的耀眼男孩,而不是躲在暗巷裡的小混混。到底是什麼因素使他「棄明投暗'呢?

  「我的臉怎麼了?」因為我的注視,讓他覺得不自在,形狀優美的劍眉高高揚起。

  「沒事。」只是很好看,很……帥。

  「那你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我在等你開口,我今天來的目的應該不必再提醒一次吧?」

  「前因後果挺複雜的,你真要聽?」他的嘴角浮上一抹冷笑,眼裡卻沒有絲毫笑意。

  「我不介意請你吃午飯。」這算是我的回答了。「如果還不夠,可以再喝個下午茶,如何?相信這樣的時間夠充裕了吧。」

  他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國中時,我父母開始鬧離婚,因為我爸爸整日忙於工作,忽略了我媽,所以她要跟我爸離婚。我跟我爸努力求她,但是她十分堅持,所以兩個人便簽下了離婚協議書,而我的監護權則歸我爸爸。」

  想不到是因為父母婚姻的失敗影響了他的人格發展,但是情況似乎沒那麼單純……

  「我爸在離婚後並沒有改變對工作的熱忱,每天依然早出晚歸,對我的事不聞不問。他只知道拿錢給我,不曉得我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有沒有被人欺侮……等。

  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故意接下「老大」的位置,也闖了一些禍,老師因此常常通知他來學校。誰知,他根本沒空理我的事,在幾次的傳喚無效後,老師也放棄了──放棄我爸、也放棄我。」他眼底的落寞盡收入我眼底,現在我終於瞭解,為什麼他當時看起來似乎很孤獨了。

  雖然同情他的遭遇,但是對他勒索別人錢財的行為卻是不能茍同,那是犯法的行為啊。

  「老師傳喚無效,所以你乾脆禍闖大一點,讓警察來傳喚他?」

  「再也沒有人傳喚得到他了。」他看著杯中的飲料,神情哀淒。「兩年前,他死了。」

  「啊?」我一時語塞。

  「車禍,酒後駕車,車子失速沖下高架橋,車毀人亡。」

  「對不起。」這時候,能說的,除了這一句,我實在想不出其它更好的話了。

  「他死後,我就被我媽接過去和她一起住。她已經再婚了,那個男的也離過婚,帶了兩個小孩,一男一女,都還在念國小。」

  「他們對你不好嗎?」

  「哼!他說他是恨鐵不成鋼。只要我稍稍犯錯,他就打得我遍體鱗傷,動不動就不准我吃飯,連零用錢都沒了。起初我還真的相信他是為我好,但一次無意間聽到他在向我媽抱怨我的不是,我才知道他替我扣了多少罪名,難怪我媽對於他的下手狠重不置一詞,反而用一種責難的眼神看我。」他愈說愈激動,雙手握成拳,指節也泛白了。

  「那兩個弟弟妹妹也不忘落井下石,沒事就當著我的面笑我是拖油瓶。哼!他們不也是一樣,有什麼資格笑我。」

  他真的是生氣了,指關節喀喀響個不停,我伸手輕拍他手背,希望緩和他的忿怒。

  過了一會,他的情緒平穩些許才又開口:「漸漸的,我不再回那個家了,常常在外閑晃到三更半夜才回去。天一亮又急急出門,就是不想見到他們任何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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