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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宛兒放下湯藥,伸手要抱芽兒。

  霍漁陽眼尖地看道了,連忙阻止妻子。「別抱了,這丫頭重得很呢!」

  芽兒一反她的牙尖嘴利,也不吵著要她娘抱。

  娘只有一隻手,如果抱芽兒,娘會好辛苦、好辛苦的。

  芽兒很懂事,主動地偎進娘親的懷裡,以小小的身子磨蹭著娘親溫暖中帶著藥香的身體,咧開她的黃牙乳口,喜滋滋地告訴她娘親她打聽來的消息,「山上的鬼王又派了好多人下山來,他們全騎著馬兒,好神氣——」

  芽兒拉拉扯扯地說了一堆。

  宛兒含笑以對,也不知道將芽兒的話聽進多少。

  霍漁陽看著這一雙母女,總覺得這樣的天倫之樂像是偷來的般,極不真是。他霍漁陽真承得起這樣的天倫嗎?

  「娘、娘、娘——」芽兒拿手去扯宛兒的衣襟,喚娘親回神。

  「娘,你說奇不奇?這會兒那幫人的臉上全戴著鬼奴面具。」芽兒像是想到什麼,興奮地推離娘親的懷抱,跑去她的小房間翻箱倒筐一番,找出她的鬼奴面具,也戴在臉上,跟著跑去娘宛兒面前,側著臉問:「娘,芽兒戴這面具好不好看?」

  「好看。」宛兒點頭。

  芽兒笑得喜滋滋的。「那我也要去當鬼奴。」稍早,芽兒看到那一幫人騎著駿馬,高高在上的模樣,臉上全然沒有初見生人的驚駭,反倒是他們的英武氣魄給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聽說山上的鬼王會吃人,每年選走的婢女,從沒一個活著回來。但好奇怪,芽兒就是不像村子裡的人一樣,害怕鬼王入村。

  芽兒莫名其妙的崇拜著鬼王,比崇拜她阿爹更甚。

  霍漁陽被這樣的事實給驚住了。

  莫非真是父女天性使然?要不,芽兒怎麼會對鬼王心生好感,進而想戴著鬼奴面具入山?

  「不准你這麼想。」霍漁陽厲聲斬斷芽兒小麻雀似的咋呼,臉上寒著的表情比冬雪更駭人。

  霍漁陽恐嚇年幼的女兒,「鬼王會吃人,你還想當鬼奴!」「芽兒不怕啊!」芽兒天真地咧著嘴笑。

  那開朗的表情與宛兒慣有的冷漠並不像,但卻讓霍漁陽不期然地想到五年前,他再見到宛兒……不!是含菁,芽兒此時的笑容與當年他見到魯含菁身著鳳冠霞帔時一樣的震撼。

  那時魯含菁的臉上雖然沒有笑意,但他卻看得出來,她是心甘情願,願意嫁給赤兀揚為妻。

  而他當初就是為了魯含菁的這個表情,決意斬斷過去,從此隱姓埋名,守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過生活。

  他更名為霍漁陽,甚至讓魯含菁服藥,讓她遺忘過往,企圖了斷彼此的過去,沒想到赤兀陽的陰影卻像鬼魅似的如影隨形,芽兒便是橫在他與魯含菁中間最大的陰影。

  芽兒是赤兀揚的女兒,而赤兀揚便是芽兒口中的鬼王。

  外傳五年前的那場大火,燒去了赤兀揚的半邊臉,更毀了赤兀揚大半的人生。

  外傳中的赤兀揚易努、暴躁、冷血心殘,據說每年被他選入鬼城的姑娘家無一倖存。

  而今年,他又帶著豐厚的賞金,來讓這些無知的村民們犧牲倫常,賣女兒了是嗎?

  想到這,霍漁陽不禁看了宛兒一眼。

  他曾偷偷地觀察鬼城選中的婢女,她們之中的每一個皆有一小部分與魯含菁相像,有人是鼻,有人是口……赤兀揚像是在收集全天底下每一個與魯含菁相像的女人,像是企圖拼湊出一個活生生的「魯含菁」似的。

  「或許——咱們該搬離這個地方。」霍漁陽說出他的真心話。

  當初,他認為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他帶著負傷的魯含菁在靠近擎天堡的山腳下落腳,這一住就是五個寒暑過去。

  眼見芽兒愈長愈大,愈來愈像魯含菁,他不得不提防赤兀揚會有那麼一天,認出芽兒是他的親生骨肉,繼而發現魯含菁仍然在世的實情。

  他實在不願將眼前的天倫拱手讓給赤兀揚。

  「為什麼要離開?」宛兒清澄的目光透著不解。「咱們在這裡過得好好的,沒必要為了芽兒的一句童言童語而遷離。」

  「可是,那個鬼王在收集姑娘——」他怕赤兀揚會收集到他家來。

  「他是在買奴才。鬼王從未強取豪奪過任何一個不屬於他的東西。」宛兒替從未謀面的鬼王說話。

  霍漁陽心裡一驚。

  含菁她——記起過往了是嗎?所以,她才會替赤兀揚說話是嗎?

  霍漁陽的目光陰晴不定地鎖住宛兒的臉。

  在她那張平靜安詳的臉上一如從前,他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為了避免自己在驚惶中露出更多的心虛,霍漁陽暫且擱下這個話題,催促宛兒道:「快把藥喝了,省得待會兒涼了,沒了藥效。」

  宛兒微微頷首,捧著湯藥,一口飲盡。因為她的良人、相公總是捺著性子、體貼地看她喝完藥,才會安心離去。

  「叔叔,我跟你們上山好不好?」

  當年總管在挑選入山服侍的女婢時,一個不及三尺長的小姑娘,臉上戴著市集上賣的鬼奴面具跑到年總管的面前毛遂自薦。

  年總管聽她的聲音甜美可愛,而且年紀小小的,竟然不畏流言,毫不懼怕如鬼魅般的鬼城中人,還自告奮勇要當鬼城女奴?

  這倒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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