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唯二子 > 木頭將軍 | 上頁 下頁 |
| 二十八 |
|
|
|
她將長戟與綠珠交給小兵,取下頭盔抱在肘彎,跨步往車隊旁的氈帳走去。 她深吸口氣,停在帳前,撩開垂氈。 帳裡軟綿地毯,隨她走步,將足音吸得一乾二淨。 她杏眸雪亮,分明看見永霖在她進來時震了好一下。他倚臥在軟枕邊,左手撐頭,右手捏著一本藍皮簿子,俊目死死盯在紙頁上。即便她走近了,靠近了蹲在他肘邊,他還是沒抬頭看她一眼。 她垂目,看見那管簿子在他手上,不知如何地被勒出皺痕,輕輕啟口:「別躺著看書,傷眼。」 他眉目稍斂,像是隱忍悶氣似的合眼,寬肩不住地起伏。 心肉仿佛被掐住了,她一瞬難以呼息,將頭盔放在毯上,一手壓著軟枕,另只手抬起他的面,拇指摩挲過薄唇,在唇開合無語的時候,戀戀地以指溫暖他。 果然很涼。 永霖的心,也是涼颼颼的嗎? 她環住他的頸子,擁抱他的身軀,感覺他漸漸全身鬆軟下來依著自己。懷裡的踏實暖意,充盈飽滿,她回到有他的地方了。 「讀什麼呢?」她問。 「戶部呈上來的人口載案。」永霖將她摟得更緊些,深深嗅聞她的味道,揪緊了心,乾澀怨言:「本想讀點枯燥東西,但腦子太清醒,隨便翻就找到紕漏。回去要撤換一批人,否則早晚你的兵都不見。」 「嗯,你別太辛苦。」 他胸膛震動,笑意傳到她身上。「哈哈,朝中有人還等著你會勸我,以為你會讓我收斂些,沒想到庭兒倒是支持。」 「嗯,出嫁從夫。」 他胸臆生甜,眷戀萬分地埋在她頸窩,不住地重複她的名字,一聲聲庭兒庭兒……幾乎喚斷肝腸。 她驀地懊悔,不願他如此憂懷。他是天所驕縱,得好好捧護。 「我還要去看他們如何決斷,是否留兵,幫助庫洛什鎮壓異起。」稍推開他,果見他慍惱,眉峰蹙攏。 「行,我也不是不能講話。」他舒心道:「你先休息,至少沐浴更衣換下這身衣服。我鼻子差,受不住血腥味。」 「嗯。」她點頭,就見永霖提聲一喊,青硯很快進來佈置熱水。 片刻後,邵庭看看他,看看沒有屏風的帳子,末了要他等一會兒,背過身去卸下鐘甲,褪去衣袍,拿了條布巾跨入桶裡,毫無扭捏。她知道他在看,因為背後要燒出兩個窟窿似的,他認真在檢視她身上有無青紫、有無紅裂。 「嗯……」她舒服浸在熱水中,用熱度抒解疲憊酸疼。 永霖起身,到衣架邊脫去外袍,她原以為他要來一起洗,孰料只是換掉與她擁抱而染污的外袍而已。他利落套好袍子,束上玉帶,一身卓豫文士的裝扮,玉樹臨風,只在外頭加了狐裘大衣。 永霖捧來一迭衣物與乾淨浴布,坐到浴桶旁,兩手撐迭,頭趴枕在浴桶邊緣,目光露骨地一覽無盡春光。 邵庭呼息短促起來,胸脯起伏,水面漣漪一圈圈漾開。 她頭疼地拿起布巾,意欲遮掩,他卻傾城一笑,很體貼地道: 「不用遮了,等會兒還要幫你穿衣呢,還是你不要我幫忙?」 她澄目瞅去,清楚他容不得拒絕。往昔拒絕他,她被整得很慘,再後來,他不捉弄她,她反而擔心。 「那就麻煩永霖了。」點點頭,拿布沾了皂盒,揉出泡沫,刷過肌膚。她用清水拍過臉龐與肩頭,差不多了就起身跨出澡桶,踏入他早攤開浴布等候的懷抱中。 永霖心細,怕她著涼,一旁點著火爐。他仔細替她擦去身上水珠,一一為她套上層飾繁複的卓豫女裝,綢衣羅裳、錦緞褶墜,比當初宮廷嬤嬤打理的還要妥當雅貴。 她對衣裳沒有偏好,過去由著家裡母親與總管添增衣物,都是素雅的色料,嫁了永霖,他擔起這事,處處用上最好的,料子繡飾無一不精。 他先是為她上淡妝綰發,松松的髻間點綴著薄金花,一支流蘇釵紮在腦後;再來套上淡粉直裾,她穿在身上,肩袖處繡著粉桃花,裙擺是桃花層迭,一派爛漫華貴;腰間系著白寬腰帶,再綁一條櫻紅絲帶,絲帶輕飄飄垂落至膝前,說不出的雅致端莊。 永霖屈膝,替她套上雪白蠶絲襪,套了絲縷鞋,最後披件大紫貂皮氅,綢緞綁帶在胸前打出富貴結。末了環視她頭腳一身,俊臉全是滿意。 「好美。」他讚歎,不禁失笑。 邵庭輕輕提醒:「永霖,議事帳。」 「好,就知道你記掛。」他心情好,牽著她出帳,從看傻了的青硯手裡拿過布傘,撐開在兩人頭上擋雪。 不到一刻鐘的緩步路程,多少人看到掉了下巴。一入議事帳,邵庭豔驚四座,爭執吵鬧,須臾靜了下來。 驚訝的、心痛的、讚美的,眾人懷抱的心思各異,你推我擠,讓出了位子來。邵庭任由永霖牽扶,在他鋪好的坐墊上緩緩側膝坐了下來,兩手隨意交迭在膝上,自然而然就露出大家閨秀的秀麗模樣。 「諸位都討論到哪兒了?」她點了胭脂的唇輕啟,指尖劃過案上北域草原地圖,上頭標誌了嗤人各支族分佈。「思容?」她問向負責紀錄的李思容。 「回將軍……呃,顧副將自願請留駐紮,在嗤人各支族推派出大族長前,先留下以防有喀喀餘黨再起動亂。」 她朝顧破甫點頭。「這事就麻煩顧副將,務必剷除。」環顧眾人,全都是呆愣愣的樣子。「李將軍,您看看情況,過幾日回營等待皇上聖旨,班師回京。」 「呃,把這事扔給我是沒問題,但邵庭將軍您呢?不一同回去?京畿迎軍,那可是皇族都會參與的盛事,您這個征北大將軍不在怎麼行?」 「皇上另派了密旨給我,這事要麻煩李將軍代勞了。」 永霖驚愕。「什麼旨?何時頒的?」 「成親那日,宮廷嬤嬤帶著太子來過,拿給我一個錦盒,裝著皇上的密旨。皇上要我與喀喀的戰事一結,立即卸任征北將軍。」 「可惡!」永霖拍桌。「分明是要削功!邵家先祖是開國元老,歷代盡是精銳,他怕你擁兵自重嗎?但這未免太快,你手上才二千精兵——」 她悠然笑,抬手抹開他眉際皺褶。 「你想多了,太子喊我七嬸,皇上怎會削我兵權?」 「……皇上葫蘆裡賣什麼藥?」 「唔,皇上說他還要三個大將軍,鎮守東西南三面。」她含蓄道。 永霖軒眉,嘖了聲。「就會出張嘴討!皇上當要訓練出一個將軍三年五載就成嗎?讓你祖父來教,有點天資的都要花上十年,更何況他現在要,上哪兒找!」 「唔,皇上沒說什麼時候要人,只寫明務必達成。」她頭垂得低低,見他著惱地幫她想辦法,輕歎一聲,附耳過去說話。 皇上不過是希望他倆相敬相愛,添幾個子侄,有這麼難懂嗎?他腦袋用哪兒去了? 永霖兩眼睜得大大,在她面上逡巡。「真是這意思,沒弄錯?」 「沒有。」她很確定。他們幾個皇族兄弟雖然在朝堂上針鋒相對,但下朝少不得關懷友愛,只是用的方法教人不敢恭維,瞧永霖此時疑心重重便知。 他面上慘然,聲調帶恐:「皇上打算等你孩子生了,拆散我們一家,讓你帶孩子去打仗嗎?」 她偏頭,他怎想得這麼偏?「你最近得罪皇上了?還是相爺?」 永霖頓了頓,轉過頭,訕訕回兩字:「沒有。」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