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問蝶 > 綠梅迎春 | 上頁 下頁
十五


  再度聽聞這個名字,綠梅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戒慎惶恐由眼底傾泄而出,快要將她整個人淹沒,抓著賬本的手改抓纖細的手臂,輕顫著,像是無法忘懷的舊時夢魘回身壓向了她。

  “綠梅,別怕。”厲風行繞過桌子,不留空隙地抱緊她,輕吻著她的額頭,試圖為她驅走懼意。綠梅絲毫不察他的舉動,任由著厲風行將她抱回房裡,為她脫去鞋襪安置上床。“綠梅,在這等我回來。”

  臨走前,他特意交代桑嬤嬤派個人看著綠梅。幸好今日紅筠不需彈琴,才讓厲風行無後顧之憂地前去會夏謹言。

  半個月前,他撤了與夏家的合作。

  得知夏謹言親自上錫安拜會,主要是為了藥材買賣的事情,若是平時,厲風行只會差阿升或是經驗老練的手下出面,但瞧見綠梅的表情有如遭到雷擊般驚嚇,厲風行心念一轉,或許他能從夏謹言身上探出什麼蛛絲馬跡也說不定。

  他不想再加深綠梅的痛苦,忍住不向她探問細節,卻不甘心就這樣算了。

  到了留宿的客棧,還未踏入,夏謹言討好的臉便出現在他面前。夏家老爺是名素行良好的商人,可他膝下二子卻無人傳承到他的高尚節操。

  “厲公子,別來無恙?”夏謹言緊跟在厲風行身後,為他指了個方向。“我設了一桌酒菜,望厲公子賞臉。”

  厲風行先一步入座,阿升恭敬地服侍在側,為他擺好碗筷,再倒了一杯水酒。夏謹言入座後先幹一杯後,卻不見厲風行動作。

  “呃……厲公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今兒個我到錫安來,是有件事想請問您。就是……平常南方藥材的買賣,厲公子多半都是信賴夏家,從厲老爺開始便與我們合作,雙方都感到非常滿意,只是……好端端的,厲公子怎麼就……就毀約,改跟別家合作了?這……這說不過去呀。”

  厲風行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隨即斂下雙目。

  “夏爺,我家爺兒會賠償貴府這季的損失,請您不用擔心。”

  “我怎能不擔心呢。”厲府可是夏家的錢脈呀。自從厲風行將藥材方面的貨源全數讓他攬下後,自恃南方無藥材商能敵過夏家,姿態擺得老高,不知得罪過多少客人了。

  現在厲風行把往來的生意全抽了,夏家現下只能靠祖產過活,能撐上三個月就該偷笑了。

  “厲公子,好說歹說我們兩家也合作將近十年光景,況且大夥都知道厲公子都跟我們合作,有些商賈是沖著您的名氣來的,您臨時抽了手,要我們夏家怎麼活呀?總之,今兒個就請您給我個交代。”

  夏謹言鼓起勇氣直視厲風行。雖然未與他的眼神交會,光感受他那股霸氣,心都冷了一半了,連舉杯的手都不停地抖著。

  “憑什麼?”厲風行冷不防地丟出一句話,舉起酒杯,瀟灑地將水酒潑到地上,嚇得夏謹言魂都不知飛往哪了。

  “呃……憑什……這……”夏謹言囁嚅道,直覺厲風行比上一回見面時還要難纏許多。

  “憑什麼要我給你交代?”厲風行將杯口對著夏謹言,雙眼迸出沁骨寒意。如果今日在他手上的是一把柳葉刀,無庸置疑的,現在一定插在夏謹言的咽喉上。

  “我……我……厲公子,您先冷靜冷靜,我想您是誤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希望您能告訴我緣故,為何會突然撤消與我們的買賣,畢竟這對夏家有非常深遠的影響……我想厲公子能體諒吧……呵呵。”

  夏謹言連忙灌了幾杯酒,想壯壯膽子。若不是他接了夏老爺的位置,必須為生計奔波,在家吃香喝辣、坐享其成的會是他,而不是他二弟。

  厲風行將杯子摔到桌上,發出好大一聲響,略一停頓後,薄唇一掀!

  “綠、梅。”

  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綠梅出口怨氣;念在夏家是綠梅的根,他才抽走了生意,沒有像對付杏花坊一樣,徹底斷絕了對方的後路。

  “綠梅?”夏謹言硬生生嗆了一口酒,不知有多久沒聽見他麼妹的名字了。“怎麼好端端地提到她……啊,難道她又做了什麼不知羞恥的事?”

  難怪厲風行如此生氣,連握杯的力道也使得挺大的。

  “厲公子呀,這您就不知道了。當年您休掉我那妹妹可真做對了,偏房出的孩子不討人喜愛就算了,被休了還恬不知恥地想投靠娘家,簡直丟盡了夏家的臉。當天她回來,我二弟就在外頭跟人起爭執,活生生被打斷一條腿,我爹氣得生了場大病,沒多久就走了。我看綠梅八成是掃把星,回來沒幾天,搞得我們全家烏煙瘴氣的。”

  夏謹言停下來喝口酒,順順氣,由於太過沉浸在回憶綠梅的種種,以致忽略了厲風行按在杯口上的指頭愈束愈緊。

  “這種女人不要也罷,我想厲公子懂的。所以我就丟了一條白綾給她,要她能走多遠就走多遠。看一看,我也夠仁慈了。那條白綾穢氣呀,本來打算要燒掉的,畢竟綠梅她娘就是用那條白綾懸樑自盡,我猜綠梅多半也用那條白綾上吊了吧,被丈夫休離的女人還敢苟活於世,必遭眾人唾——”

  “咦!不對呀,撤消買賣同綠梅有何干係?”

  蠢蛋!這時才想到要問,會不會太晚了一點?夏老爺幫他取名謹言,還真是諷刺呀……

  阿升偷覷了一眼厲風行的臉色,趕緊退後五步,遠離戰區。

  “你!”原本完好的酒杯應聲碎裂,厲風行手上只剩碎片。

  你不懂……

  這白綾是我娘的遺物……

  我只是卑微地活下去而已……

  綠梅的哀愁、綠梅的悲傷、綠梅的抗拒,全讓他串聯起來,以她的眼淚。

  該死的夏家竟敢如此對她!

  我只是卑微地活下去而已……

  厲風行緊閉雙目。綠梅的苦楚此刻他全明白了,也瞭解為何她不願去回想這一切,因為太痛、太悲、太深刻,只會在心裡留下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疤痕。

  而他……是造成綠梅心魔的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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