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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她抬眼望著自家師姐。

  「這些年來,你懸壺濟世,治病救人,我知道你並不認為這是什麼善事,只是隨心所欲,想做便做了,師父也正是看中你這一點才傳你岐黃之術,師父知道我為人冷漠,無極又太過善感,所以唯有你適合從醫。」

  頓了下,鄔亦菲歎息道。「你做的每一件都是正大光明的好事,為何卻始終認定自己本性非善?至少在我看來,你比那些將仁善掛在嘴邊卻盡是作好犯科之人好上太多,難道這不是你的本性,難道這迪這還不足以說明你天生不是個惡人嗎?」

  「我……」

  「清妙,人有本性,可善惡又絕非這麼簡單說得清的,你從未害過人,又談什麼魔性?月魔殿中,便沒有好人了?」

  蘇清妙啞然。

  鄔亦菲皺皺鼻子,「要我說,那個尹蔚藍若和你對換身世,才根本是十個你也拉不回來的魔頭,這種人就算坐上正道武林領袖的寶座,也決計不會如你一般一心一意為人著想而不自知。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她蘇清妙又何嘗不是尹蔚藍的鎮魔符?

  「師姐,你這樣說就太讓人傷心了,我是做了什麼得罪你的事,你要這樣詆毀我?」

  略顯慵懶的聲音自門口傳來,鄔亦菲卻是頭也不回,「詆毀?只有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才會當你尹大莊主是好人。」

  尹蔚藍無奈,「師姐這是遷怒。」就算是事實吧,平時鄔亦菲也下會說出來。

  分明和自己一樣因為清妙的傷而心情惡劣,偏偏又不忍心責怪正主兒,只能找別人發洩。

  鄔亦菲狠狠地瞪了床上之人一眼,蘇清妙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恢復成息事寧人的笑,「師姐夫還好嗎?」

  「好得很,敢情恢復了記憶還跟我裝瘋賣傻,翅膀都長得這麼硬了,哪裡會不好。」她一語雙關諷刺。

  雖說清妙是好意,但當初算計了她卻是事實,誰知她根本還來不及教訓她,她就自己弄得一身是傷。害她怒也不是,不怒又心中惱火。

  「見著你我就有氣,我走了。」既然捨不得對重傷的寶貝師妹發脾氣,只有回去尋自家相公晦氣了。

  鄔亦菲一走,屋內又陷入尷尬的沉默。

  蘇清妙偷瞄了尹蔚藍的左肩。衣服下想必也是一圈圈的纖帶吧。

  「怎麼不說話?我以為你有很多話要跟我說。」

  面對他的凝視,她竟有些心虛,「大哥……該好好休息。」

  「休息?」尹蔚藍在床邊坐下,輕撫她頸邊露出一角的繃帶,「是啊,是該好好休息了。」

  「大哥?」她注意到他的失神,「大哥,我說的是你。」

  「我?」

  「你的傷勢不輕,怎麼不好好躺著?」

  他輕擁她靠坐在床頭,「我也是剛剛起來。」

  「不行。」蘇清妙醫者的執著立刻卯了上來,「這樣的傷,至少要臥床三天等傷口結疤。」

  「三天?」尹蔚藍的下巴抵著她的頭頂,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深沉的聲音從上方飄下來,「原來正常人要躺上三天啊。」

  他習武,身子強健,只躺了一天半,而她……

  「大哥,你在說什麼?」

  「清妙,你知道你昏迷了幾天嗎?」

  「幾天?不是一夜?」蘇清妙暗叫不妙。怪不得頭暈得厲害,原來她睡了很久啊——怪不得大哥與師姐的臉色那麼臭。

  尹蔚藍的手臂改纏上她的腰際,肩上的傷,他終是不敢觸碰。

  「五天。」

  「啊?」

  「你高燒三日,昏迷五日。」

  雖然知道自己傷得有些嚴重,但是親耳聽到,蘇清妙還是嚇了一跳。

  這……這麼久?

  他的聲音深沉中透著些許沙啞,「你說一般人要臥床三日,但自己卻昏迷五日不醒,你認為這說明什麼?」

  「說明我比一般人……厲害?」

  「咳!」尹蔚藍乾咳,手勁微微加緊,語氣透著危險,「你說什麼?我竟然沒聽清楚。當然,也可能是你的論斷有誤……」

  「不可能!」她對自己的醫術有著絕對的自信。

  「哦?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說明我身體比一般人虛弱……」蘇清妙認栽。

  「親親娘子,為夫有沒有告訴過你,身體虛弱的人該怎麼做?比如不該腦門發熱地拿著利器在自己身上亂劃?」

  「你現在說了……我以後不會啦!」她又不是有病,誰不怕疼啊!

  「乖。」尹蔚藍低頭在她額上印上一吻。

  蘇清妙偷覦了他一會,終於忍不住道:「大哥也答應過我的……」

  尹蔚藍似乎僵了一下,隨即苦笑,「你還在乎嗎?」

  「我當然在乎!」她知道這次的事傷他頗深,肉體的傷還是其次,最重的這是心裡的傷。想著,她不禁有些自責。自己當時全憑一股衝動、也沒想到那麼多、更沒想到會給他帶來這樣大的打擊。

  她一直以為大哥是沒有弱點的,閒散的外表下是一顆縝密的心,似乎什麼事都能做到最好。沒想到,他唯一的弱點竟是她,

  額頭被使勁點了一下,蘇清妙回神,見尹蔚藍已經脫鞋躺下。

  「你若在乎,便該記取這教訓,再也不要胡思亂想。」

  「我……」她一時語塞,只得悶悶地道……「我沒有。」

  兩人肩上都有傷,所以只能仰臥,蘇清妙時不時側頭去看尹蔚藍,終究什麼也沒有說。

  他倆自幼相伴,向來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兄妹,到最後成為情人,較之尋常夫妻更多了知己的情份在裡面,在一起時自然得不分彼此,像這樣尷尬的時刻也當真罕見。

  當她最後一次張口又放棄時,尹蔚藍卻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啊?蘇清妙嚇了一跳。她還以為他睡著了。

  「我……我……」她鮮少有這樣混亂的時刻,「大哥,你是不是生我的氣?」

  大哥若是向她發火,她心裡還好受些,可偏他不言不語、不冷不熱,讓她抓不著頭緒,放不下心。

  尹蔚藍的沉默讓她有些無措,好半晌,他才開口道。「你要聽真話?」

  她歎息,「好吧,我換個問法,你有多氣我?」氣到後半輩子都要這樣不冷不熱地對待她了嗎?

  他凝視她,深吸一口氣,然後一字一句道:「我恨不得根本不曾遇到你。」

  心跳幾乎漏了一拍,她仰首,他的目光一片澄澈——不是氣話。

  蘇清妙心頭隱隱抽痛,比肩膀上的傷還疼。

  「如果不是曉劍山莊,你可能會過得更好。」

  她搖頭,竟一時說不出話,只能死命搖頭。

  如果那樣,她就要錯過他了!

  如果她之前所經歷的一切都是遇見大哥的代價,再來一次,她亦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是……我又自私的想,」尹蔚藍輕歎一聲,「那樣,你就不是我的湘兒了啊。」

  他未低頭,卻準確地拭去她的淚珠。她不是個愛掉淚的人,幾乎每一次都是為他而掉。若他們不曾相遇,能換得她一世無憂、一世無淚,他願意,無論自己會多痛苦,他都願意。

  前世的孽緣,今生的宿命。

  「清妙,我記得你最愛聽我常哼的那小曲。」

  她略微思索,然後「嗯」了一聲。

  尹蔚藍並未再多問,只是與她掌心交握,「別忘了。」

  蘇清妙忍著鼻頭的酸意,用力點了點頭,「嗯!」

  「累了就睡吧,我在這。」他輕柔地為她掖了掖被子。

  「大哥。」她的聲音很輕,輕到幾乎只是動了動唇,可是尹蔚藍終是聽見了。

  她說——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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