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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我不要同情。」

  鄺寧一震。「錦晴……」

  「你別過來,否則你會摔得粉身碎骨。」

  他登時僵住作勢欲移向前的腳步。

  「你想做什麼?!」額勒德清揮開最後一把頑強攻擊的寬劍,直視著她喝道。

  「了結所有的恩怨。」

  「了結所有恩怨?你能嗎?」額勒德清盛氣凌人地反問。「鄺府的這幫衣冠禽獸可以讓你用一、兩句話就打發,那我呢?你以為我會接受你用相同的方法蒙混過去?我愛了你、栽培了你這麼多年,我絕不輕易罷手!」

  「可是我不愛你。」

  「我知道你受了那臭小子的引誘!」

  錦晴迎視他的眼眸。「不關書烈的事,事實是十年來,我從沒把你放在心上過。我和你只有師徒之情!」

  額勒德清瞠目結舌,喉部脈搏激烈地搏動。「你……說什麼?!」

  她的話無疑比告訴他她愛上別人還來得狠毒。

  「人都是有私心的,你對我好只是為了讓我成為你的女人。你教我武功、教我做傲慢的女人,正是為了使我成為一名符合你心目中妻子條件的女子,你不要我的靈魂,你要的只是你一手塑造出來的完美形象。」

  「胡……胡說!」

  額勒德清不禁結巴,沒料到錦晴竟然把居心叵測的矛頭指向他。

  「我確實對我的母親愛恨摻雜,可是教我以實際行動報復額娘的人,卻是你;操縱我各種行動,包括下令要我和你一起殺親夫,也是你;一直到最後,你假書烈之手殺了我娘,再殺了書烈,也是你……」

  「怎麼,你說這話,難道想證明自己其實是無辜的?」額勒德清咬了一下牙根,嘲弄斥道。

  錦晴不受干擾,輕輕緩緩的繼續講。「你很聰明,一切行為一概緊咬著我不放,淨把起始緣由往我身上推,為的就是讓我脫不了干係。

  「殺額娘或書烈都沒有關係,反正只要有人死,你的目的就達成。而我,將變成和你一樣的處境,成為一個法理不容的罪犯。

  「往後的日子,我就只能跟著你逃亡,永永遠遠陪伴你活在黑暗的角落做你的伴侶,我說的沒錯吧?」她問。「婢女說得對,你不會讓我走,打從一開始,你已經打定主意!」

  她與書烈究竟誰才是棋子呢?

  額勒德清眯起眼睨著她,頓悟自己內心裡的謀畫已經東窗事發,乾脆承認地吼道:「沒錯!可惜你發現得太晚,現在你的親娘和親夫全都做了鬼,你已經完了!」

  「但至少我找到了我自己,不再是一具找不到靈魂出口的傀儡。」

  「錦晴!」鄺寧大喊出聲,瞪大眼,驚悚地抽氣。

  在那一刹那,錦晴將最後一件蔽體的中衣脫下,僅著一件米色肚兜站在雨中,冰肌玉膚全然袒露在眾人眼前,她的臉上掛滿了雨水,柔弱的身子亦然。

  「這是你教我的驕傲,我還給你。」她細抽了一口寒氣,透過雨絲對額勒德清說。

  額勒德清身子立刻猛地一震,冷徹心扉。

  「這是你賜給我的武功,還給你。」

  她接著以左手抄起長劍,應聲在右手腕割出一刀,鮮血立刻泉湧而出,將雨水染紅了。

  他驚惶失色,再也忍不住了地暴然怒吼:「就算你現在與我一刀兩斷,也難逃與賊人策劃殺害親母及親夫的罪名!」

  錦晴微微地笑了。「看看那顆腦袋咀。」

  額勒德清霍地轉身望去,一股寒意猛地竄入他的心肺。

  他迅速打開包袱,一顆裡了稻草的石頭忽地掉地,直到這時他才恍然大悟——他上當了!

  「你們一起耍我?!」

  「是你聰明反被聰明誤,書烈是一個文人,他只懂拿筆,不懂得拿刀。額娘現在大概躲在家裡的佛堂,對著神像猛念佛號,感激要她命的人,只是虛晃兩招,根本下不了手。」

  「你……」他實在料想不到自己竟會被書烈耍了。

  「親王爺,先前官府士兵所回報發現馬賊的地點就在那裡!」

  「看到了!他們在那裡,駕!」

  「王爺、二少爺,打劫我們馬車的人就是他!就是他!」

  由鄺府丫環及車夫指引的襲簡親王府的人馬,同一時間亦冒雨急馳而來。

  情勢至此又一驟變,額勒德清已身陷泥沼!

  錦晴不再看任何人,一徑盯著蕭蕭響成一片的雨滴,喃喃吟道:「幽姿不入少年場,無語只淒涼。一個飄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腸。江頭月底,新詩舊夢,孤恨清香。任是春風不管,也曾先識得東皇。」

  「書烈你等我,我們的旅途還沒結束。」

  她話一說完,手起刀落,絕然斬斷橋繩。

  眾人霎時喉嚨緊窒,怔愕地看著她瞬間消失在橋面,順著化為碎片的橋身墜下崖谷。

  「錦——晴——」

  眾人的呐喊,此刻依稀回蕩在涼瑟瑟的冰雨中。

  看著那由中間斷成兩截,掛在崖壁上搖搖盪蕩的橋身,大夥兒的思緒猝然止住。

  簡福晉的模樣很虛弱,她想相信眼前只是一場夢,但反胃的感覺卻不斷提醒她這是一場悲劇。她聽不見丈夫在她耳邊喃喃說了些什麼,她只知道一件事——

  「王爺,我們的媳婦兒死了!」她痛哭失聲地抓住親王爺的衣袖喊道,然後她突然想到。「對了……我們的兒子呢?我們的兒子呢?為什麼她叫書烈等她?」

  她像無頭蒼蠅地到處張望。「書烈公子,不久前……中箭墜崖!」

  鄺寧以低沉的聲音告知,臉上盡是悲傷。

  「什麼?!書烈他……不——」簡福晉心力交瘁地哭出來。

  「書烈!書烈!」

  親王爺此時也慌了手腳,兩老相互攙扶地靠向崖邊巴望著能看見一絲希望。

  「大哥中箭墜崖?!」雍怡掐緊拳頭,倏地抬頭凝向額勒德清,氣焰淡漠兇狠。「很好,我就拿你來償命。我要將你開膛剖肚!」

  長劍出鞘,他飛身使出威猛招式。

  凌空一劍,劍身無聲無息消失在額勒德清胸膛肌肉內。

  細細血痕擠出,額勒德清痛心疾首。依照常理,他該是要無以自製的失聲痛喊,但他卻選擇悲慟的狂笑。

  「哈哈……哈哈……」

  河水沿著峙立的奇岩怪石急流而下,飄然蕩魄,聲震穀川。

  水的顏色斑斕多姿、清澈透明,錦晴落河後,便順著巨濤隨波逐流,一直到她被沖入較緩的流道,在深淺不一的水中沉沉浮浮,才在餘波蕩漾如夢似幻的水中央看見書烈。

  他沒有意識,雙眼緊閉,身子在透明清澈的水波中看起來格外的無助。

  錦晴迅速劃動四肢,破出水面,深深吸進一口氣,再憋氣潛入水中,擁住了書烈的身軀,迎向他的唇瓣,口對口的將空氣送入他的唇中。

  湖深水靜,她於是卷著他一起露出水面,就近讓他躺在湖中央的大石頭上。她伸出手,撫摸他俊偉堅挺的臉,他卻一直沒有清醒過來。

  她的手腕仍滲著血絲,整個身子癱軟地熨在他的胸膛上,傾身向前湊近他泛白的臉,喊道:「書烈,醒過來,你還不能死。」

  書烈毫無反應,也沒呼吸。她不曉得該怎麼救他,於是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借著她自己將空氣送入他口中,以為有氣總比沒氣好。

  突然間,書烈的唇瓣輕顫地蠕動起來。

  錦晴臉上的憂鬱頓失。「書烈!書……」

  「噗!」

  大咧咧的一聲噴水聲,突然間,書烈肺腔中的那一口水傾瀉而出,又快又急地吐了錦晴滿臉。

  錦晴閉緊眼睛,不發一語地任他噴個夠。

  「咳!咳!」

  待該吐的、該噴的,都噴完後,書烈才拼命地、不斷地喘氣,毫不留情的吸入足夠的空氣,最後才不支地躺平下來。

  半晌後,當他慢慢回神,臉上逐漸恢復了血色,他伸手去檢視那枝早斷成兩截、歪斜不正插在他腹部處的箭矢。至少他好奇地急欲知道為什麼傷口感覺不太疼而且血也止住了。

  衣服揭開,謎底揭曉——

  原來是那把被他藏綁在腰部衣衫之下,打算一有機會接近額勒德清,就要殺他個措手不及的匕首救了他。

  「箭端的箭鏃射在額勒德清給我的短刀上,箭鏃被彈斷了,真正插進我肚子的只是箭身的木杆……」

  「所以你不會死,只是皮肉之傷。」

  錦晴替他把話講完,笑著擁住他吻他,與他身軀相倚偎、體溫相織,浸在一片無法言喻的歡愉中。

  兩人一翻身,重新墜入湖中,沉浸在由透射下來的光線所織成的水藍色世界。

  書烈可以感覺錦晴奔放的熱情,她的手臂自然地攀住他的肩膀,主動而索求地與他纏吻在一起,現在只有他才能撫慰她,彌補她無論是心靈上或肉體上的渴求。

  朦朧間,她好像回到了十年前,自光落在額勒德清高挺的身影上……

  「錦晴,使刀運劍重在人創合一,氣勢如虹,屆時發必命中,動靜如飛。」

  額勒德清的臉色在西沉的夕陽下霎時乍明還暗,但仍氣勢奔放,對她抬高雙手,擺出精湛的劍勢。

  「來,換你試試。別對我傻笑!教你練武,不是為了看你裝白癡!」

  「對不起,我不笑了。」

  「把我剛才教你的,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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