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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是不會再孤單了。」洛伯虎沒好氣地睞她,「卻會變得恐怖,嚇死人了!七、八個長相相同的人圍著你,那不叫見鬼了嗎?」

  「才不會呢!既然是你喜歡的人,那當然是愈多愈好!」

  「你想得倒容易,但既是作畫,自然次次工筆不盡相同,怎麼可能會個個都同個模樣?」又不是刻模版印字刷書!

  「那樣才更好!」她興奮地直瞅著他笑,「那就有辦法編號,只是相仿又不盡相同。」

  他聽了直皺眉頭,「你不會是想要我為你畫出雀鳥一號、雀鳥二號,甚至是三四五六七來陪你吧?」

  「我沒事要那麼多雀鳥做什麼?整天聽它們吱喳亂叫,煩都煩死了。」她想了想,一本正經的說:「我要的是洛伯虎一號、洛伯虎二號,甚至三四五六七,這樣才能夠一個陪我畫畫、一個陪我說話,一個陪我逛街瞧熱鬧!」

  他沒好氣地重敲下她的頭,「朱紫紫,你很貪心。」

  她蜜蜜甜笑,想了想後歎氣伸手攀住他的手腕,晃呀晃地像打秋千一樣。

  「好吧、好吧,我不貪,我不貪,多的都不要,只要一個你……」她那雙美瞳晶燦的瞅著他,「一直一直一直陪著我就好。」

  洛伯虎不作聲,看得出她那掩藏在玩笑話底下的極度認真。

  她是認真的,很認真的。

  半晌後,他收回目光,在心底歎息,決定不告而別。

  洛伯虎離開薺王府,除了向蔣管事辭工之外,他誰也沒說。

  他回到了翠竹茅廬。

  茅廬雖閒置了一個多月,依舊是乾乾淨淨的,不但乾淨且還插了鮮花,顯見他不在家時,仍是有人時時惦記著他的。

  俊俏唇角噙笑,他捧起花來觸鼻輕嗅。

  清新淡雅,是曉楓。

  若是海濫,肯定會是濃香四溢,而若是虎兒,那莽丫頭不會插花只有打破花瓶的份,至於拘禮的季雅、冰漠的傲湩凌及身負重任的安沁楹,除非他開口,是不會主動上他這兒來的。

  他的六個紅粉知己都很知曉他憎恨束縛的野性,也都知道他常會不告而別失蹤一陣子的脾氣。

  或是雲遊或是訪友,或只是躲在深山裡想事情不想見人,她們都不會多問,因為知道要尊重他的自由,也知道他是最恨人叨念及管束的了。

  她們都知道這個男人是不能夠黏得太緊、問得太多,否則是會被嚇跑的。

  其實,他倒也不是生來就如此,如此地毫無野心,如此地厭憎被束縛的。

  會如此,是因為從他有記憶起就發現了,這世上若真有老天爺的存在,那就是為了專和他作對的。

  身為棄兒,他開智很早,心思也較旁人敏銳善感,三歲時,那為他取了名字的燒鴨鋪老闆戚大叔夫婦好喜歡他,想收他做義子,卻在決定後的隔日,莫名其妙一夜關鋪不見了,他問了又問,找了又找,就是沒人知道他們上哪了。

  雖然表面上強作無所謂,但他還是躲在沒人的角落裡哭了幾天,那是他頭一回大哭,為了自己的孤苦零丁而哭,為了再也看不見喜歡的人而哭。

  之後他又有過幾次相同的經驗,只要有人同情他,想要對他好,或是想要收留他,沒多久之後若非翻臉不認人,就是又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他沒正式上過學堂,只是在季雅父親的塾堂裡旁聽了幾年,季夫子對他讚不絕口,一等他年齡足了,立刻舉薦他參加鄉試,但不論他參加幾回,也不論

  其他人對他的才學如何肯定,他永遠只有落榜的份,最後他只能笑嘻嘻地安慰氣得蹦蹦跳的季夫子,說他真的不在意,也真的不想再考了。

  放棄了功名後,他原是想改在商途上有番作為的,卻仍是時運太差。

  和人合作就被騙,做點小本生意就賠得精光,連他那些最有自信的字畫,原是在鄉間極負盛名,常有人不遠千里而來央他動筆,卻不知從哪兒傳出了流言,說他的字畫會為人招來楣氣,掛在家裡,考試落第,家宅不甯,夫妻失和,甚至還會家破人亡。

  這原是荒謬至極的流言,卻在寧可信其有的人們心底發酵,更巧的是,一位與他交好,很賞識他,性喜收藏他的字畫的青州富商一夕之間破產,甚至妻離子散,人家破產本不千他的事,卻遭流言所累,從此他的字畫再也沒人要了。

  他漸漸發現,那個叫做老天爺的始終在和他作對,不論他嘗試著想為自己的人生做出任何的努力,弛總有辦法狠狠打上他一耙,只要他愈想努力,就會被傷得愈重。

  幾次之後他索性認了命,整日嘻嘻哈哈、吊兒郎當地度日。

  他不願意再放過多的精力在任何事物上,因為知道只要他一在乎,就會被無情地奪走。

  他的心在屢次受創後已不復往日柔軟,生出了自我保護能力,但那並不代表他已經沒有知覺了,與其會在得到後被迫失去,那還不如什麼都不再求,也什麼都不再想要了。

  歷經多次挫折後,他鑽研出了抵抗老天爺的最好辦法,那就是不再給它機會,給它可以傷他的機會了!

  於是乎,一個只能求在街頭上幹架不敗的街頭小霸王,一個浪蕩無所謂、不求上進,只求快樂逍遙的洛伯虎就是這樣地被塑造成了。

  思緒轉回,洛伯虎低頭再嗅了嗅手上鮮花,俊眸變暗。

  愈是在乎的東西愈會讓他感到害怕,而這就是他選擇不告而別,匆匆離開薺王府的原因嗎?

  甩甩頭不願再想,他再度關上了門,決定放下一切,雲遊去了。

  他刻意在外頭耗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才肯踏上歸途。

  時間花得雖多,他卻是玩得愈來愈無味了。

  就連乍然見著久別故友的喜悅也沒能振作他的精神,他意興闌珊,這還是頭一遭,在他出門遊歷時,竟會對蘇州城起了惦記。

  但究竟惦記著的是城是物還是人?

  他依舊不許自己多想。

  那日黃昏,洛伯虎終於倦遊歸來。

  天下著雨,綿綿密密的雨絲活像會黏人的發網,老愛纏著人不放,還沒走到茅廬門口,遠遠地,他就瞧見了一個瑟縮在屋前簷下,球狀兒似地,孤孤單單的纖弱身影。

  聽見腳步聲,小球兒赫然抬頭,是朱紫紫!

  一見著他,她雙瞳大亮,亮如晶鑽一般,她起身想要向他奔過來,卻因蹲了太久,得先抑下腿麻、忍住腰酸,好半天後才能有所動作。

  見她奔來,洛伯虎沒奈何地拋去了傘,展開雙臂,由著她撲進他懷裡。

  「你好可惡!莫名其妙就不見了,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好想,想得心都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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