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祁連山·蓮花血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台下人頭攢動,呼號來去,紛來迭致,太宗的鑾駕太緩緩後退,大概知道這裡危險,所以在移駕,各種侍衛在進場。

  天色在變幻,乍明乍暗,但風依然在起,一陣一陣,帶著落葉在飛。

  素卦和越連相扶著站起來,越連凝視著天,低聲道,「這是幻象。」

  「不錯,這是幻象,師伯人在不遠處,滿天的孤魂野鬼,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找來的。」素卦點頭,「太過宏遠的怨氣,如果擴魂之術一個駕馭不了,就是反齧自身的大禍,師伯野心勃勃。」他沒說下去,卻是冷笑了一聲。

  「他喜歡駕馭幽魂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不擔心他,我只擔心你。」越連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你剛才消耗了很多元氣,我感覺得出來,沒有事麼?你的殘蜂之毒——」她不是看不見他眉宇間淡淡的倦色,他的絕血之術本就忌諱流血,而偏偏他剛才施展「劍符」,流血無數。

  「我如果死了,一定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你。」素卦一句話堵住她所有的關切,冷冷淡淡的道,「包括內力,和道術,以及——我所有的血。」

  越連猛地挑眉,「難道你以為,我對你好,是為了你的道術你的血?」

  「不是,」素卦一手扶在她背後,滿手都是越連的鮮血,他輕輕的幫她拿掉她背後銅鏡的碎片,一點一點的,輕悄無聲,「如果——」

  如果什麼?越連在等待,但是素卦卻依然只說了如果兩個字,就沒有下文了。

  他的語氣很飄,像醞釀著某一種感情,但是他沒有說出口。

  心跳一跳乍停,又重重的落下,撞擊得心裡好難過,越連狠心一刹那硬生生忘記他的「如果」,「師伯如果出來了,你至少要保證,你不會死。」她不提任何過分的要求,也不強調,他要避災躲禍,那是不可能的,他是那種傲到骨子裡的人,不可能逃避任何的挑釁,但是她真的不放心,素卦的元靈,可能已經所剩無幾了。

  「你也保證,你不會死。」素卦拿掉她背後最後一塊銅鏡的碎片,低低的道。

  你也保證,你不會死。越連聽著,抬起頭來想笑,卻成了哭,他在乎她麼?在乎她麼?在乎她不要死對不對?在乎她——畢竟還是——和其它的人不同的,至少他要求她不要死,「我不死,我一定不死,你忘記了?我說,我不死,你死的麼?」她臉上的神情是笑的,但是,滑過臉頰的,是淚,不是笑意。

  「痛麼?」他永遠只會問她痛不痛,卻從來不問其它。

  「很痛。」她永遠回答很痛,他懂不懂?懂不懂?很痛,痛的,不是傷口。

  幾個侍衛沖上祭神壇,「素卦,這天空——」

  「是幻象。」素卦凝視著天空的某一點,眉梢上揚,「師伯,你出來吧。」

  天色突然清朗,風在起,但是變化的乍明乍暗不見了,在祭神壇前方的是一位仙風道骨的老人,手裡拿著拂塵,像煞了圖畫上的神仙。

  「師伯。」越連和素卦一起敬稱。

  但是他們都沒有低頭,只是,微微做了參拜的姿態,即止。

  「我說是誰這麼大本事,破壞了我設的道場,原來是你們兩個。」老者淡淡的道,「祈祭呢?不如也一起叫出來,和師伯作對,看你們這幾年,修煉了什麼神通。」

  素卦一手一直放在越連的背後,他手腕的傷口,扶著越連背後的傷口,血,混合著血,交和著血,拆解不開,分不清楚,蘊染了他的衣袖,和越連的背後一片殷紅。聞言,素卦冷冷然開口,空氣中散佈著蓮花的清香,若有若無,清冷而乾淨,「未必修煉了什麼神通,但是,師伯妄動天機,破天地之衡,生煞厲鬼,不怕天遣麼?你控制如此多的幽魂,是為了什麼?為了——動搖天子之氣,皇室之威?所以要以煞氣鎮紫氣麼?」他素來不理睬宮庭政務,但是遇上了事情,他比誰都清醒。

  老者正是道家東海門的師長東海道長,聞言冷笑,「你的悟感極好,一點即通,好過了我不少徒兒。既然如此識時務,何不和師伯我一道,以擴魂大法,清掃了這一整個大宋朝廷去?天下,本就是你我道術之士的,你看你我呼風喚雨何等神通,為什麼要屈居人下,做一個二等之民?受人指使?」

  素卦微微側頭,「我不喜歡野心。」他一句話回答,即是回答,也是對東海的否定。

  他從來都不喜歡野心。

  越連輕輕一笑,「道不同,不相為謀。師伯你死心吧,莫說是師兄,即使是我,我也覺得我呼風喚雨何等了得,所以也曾經看不起這一整個天下,但是,我現在知道,道術要求不到的,其實是更多,而不是沒有。我有野心,但是,不是要駕馭天下的野心。」她抬起頭,盈盈的對著東海笑,「我的野心,是讓我愛的男人,愛我。」她這樣說,然後揚了揚眉,「我有野心,要快樂,師伯,你活了這麼多年,你快樂過嗎?」

  東海怔了一怔,無法回答。

  「他抱著我,我很快樂。」越連不在乎背後一陣一陣的劇痛,把背靠在了素卦手臂上,依偎著他,「我們不要天下,無論他到哪裡,我都追到哪裡,他就是我的野心。」她不知道,她這一靠,正靠在素卦手腕的傷口上,但是素卦依然緊緊的扶著她,抱著她。

  東海冷笑,「你不是追著祈祭的麼?」他這樣說,語氣是極度的刻薄嘲諷。

  「祈祭,是一個夢,」越連淡淡的回答,「一個永遠令我傷心的夢。」她搖了搖頭,「夢始終都是會醒的,雖然很痛,但是,會讓人清醒。」她頓了一頓,「師伯你就缺少這痛一痛,所以不清醒,不知道你自己在做的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東海被她教訓的臉色大變,「你果然是西門的好徒弟,嘿嘿!」他的拂塵突然動了幾根絲弦。

  素卦早就看在眼裡,他身周的冷冷的氣質在浮動,一指「黃花」點了出去,抵抗東海的暗襲!

  越連一低身,抄起地上銅鏡的碎片就擲了過去,掠過幾點流離的精光。

  東海卻在這個時候呼號了一下,「鬼啊——蒼天地府的鬼啊——」

  滿宇呼應,「嗚嗚」聲響,素卦和越連眼裡的幽魂大盛,冉冉逼了過來。

  「用擴魂之術嗎?」越連和素卦心中都掠過了這個念頭,但是不約而同,他們幾乎都立刻放棄了這個想法,要活下去!要活下去!不願意賭命,擴魂之術,也許可以立刻和東海決出勝負,但是,以他們現在的道術而言,是太勉強了,不足以駕馭魂魄,那就只有被魂魄吞噬。

  活下去!其實不論是承認還是不承認,活下去,都是為了對方而活下去!

  不必——開口證明的,人生在世,如果沒有牽掛,就絕對不會——有如此強烈的希望,希望自己——活下去!

  滿天的魂魄在飄,鬼在哭,鬼在哭!

  不用擴魂之術,怎麼辦?怎麼辦?

  「我用指符!」素卦在滿天飛飄的魂魄之中很難得的叱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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