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藤萍 > 祁連山·蓮花血 | 上頁 下頁
十四


  「是,嫁給你,」越連張開雙手,「畢竟,我們是一樣的怪物,我明白你,你也明白我。我們都是一樣自欺欺人的人,假裝過得很完美,卻根本,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安定,什麼叫做快樂!」她開始笑,「而且這樣的苦,全都是自找的,全都是自己不放過自己,全部都是——活該!所以根本不需要同情,根本不值得被同情,我們也根本不要同情,不是麼?」她慢慢的道,「不值得被同情的痛苦——哈哈——」

  一個——和他一樣驕傲,和祈祭一樣瘋狂的女人。素卦看在眼裡,這就是祁連山上,兩個師兄,所教出來的,一個妖異的少女。

  「不必笑,」素卦冷冷的道,「如果有足夠的驕傲,就不必笑,不要別人同情,自己就不必覺得自己可悲,這是——我們的選擇,不是麼?」

  她問了一句「不是麼?」素卦也回答了一句,「不是麼?」

  越連不笑了,定睛看著素卦,「說的很好。」

  素卦冷冷的看著她,「要嫁給我,你就跟上來吧。」他站在被點了穴道,正在掙扎快要清醒的祈祭旁邊,「你要現在嫁,還是——」

  他還沒說完呢,越連搶口,「現在嫁,就在祈祭面前嫁,他——」她一口氣不停的說下去,居然說得心平氣和,「他給我們主婚。」

  「好。」素卦眼裡有淡淡的讚賞,真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對別人狠心,對自己也狠心。

  然後就回越連家,一路上遍地屍體,官府還沒來得及清理,因為聿修可能還在回去的途中,他是追著兇手來的,雖然來晚了,但是當地的官府卻還沒趕來,因為古通鎮,畢竟只是個小地方,衙門,在三十里地外的縣城。

  祈祭被再次點了穴道,這一次他被點了麻穴,只能看,不能出聲,也不能動。

  越連在房間裡找了半天,找出了她為嫁人準備的嫁衣,那本是本月十八,她要出嫁穿的,如今,是初三,嫁衣就已經穿在身上了,而且,穿得很好。

  她慢慢的梳妝,素卦本是不喜歡沾染塵埃的人,他站著,站在她家的中堂,負手,看著堂上的古畫。

  祈祭瘋狂的眼睛,怨毒的眼神,就惡狠狠的瞪著素卦,而素卦渾不介意,他用他當年看蓮花的眼神,靜靜氤氳的看著古畫。

  那也不是什麼絕世奇畫,畫的,是百子賀壽圖,一百個玲瓏可愛的孩子,百種姿態活靈活現,煞是動人。

  他這樣看著,誰也不知道,他心在想著什麼?是羡慕?是嚮往?還是冷漠?或者,冷笑?

  「格」的一聲,越連綰好了頭髮,上了胭脂,換了嫁衣,推開房門走了出來。

  堂裡,是素卦負手看畫的情境,看在眼裡,突然有一種無端平靜的心情,因為,開門出來,看著自己要嫁的男子,如此專注的看著家裡的圖畫,是一種安定,她要的安定,其實,只是如此而已,不需要猜測他在想什麼,只需要,帶給她這樣平靜,和安全感。

  她的要求其實不多,不要愛,只要,一個可以相互舔傷的人,然後,可以不要偏激不要寂寞,慢慢的,慢慢的,無聲無息的,過一輩子。

  她愛的太狂熱,所以帶來的,都是傷害,而不是溫暖。

  她現在祈求平靜,是不是,還來得及還值得蒼天寬恕?嫁給素卦,是一時的衝動,也是一種決心,決定無論如何,不顧一切的,安定下來。

  她是個狠毒而自私的女人,她只為了她自己,而不為素卦,但是,他是如此的倔強驕傲,根本——也是不需要她在乎關懷的,憂悒的素卦,如月如蓮的男子,其實,骨子裡深刻的是要強好勝,還有絕不容許任何人同情的驕傲,也就是他當年,為什麼一定要從籠子裡逃出來的原因,即使,他其實並不想離開,即使,其實他也許是——愛著祈祭的——

  嫁了一個驕傲的男人,一個永不說愛的男人,一身的月,和蓮花的氣質。

  她推開了門。

  素卦聽見了她開門的聲音,轉過頭來,看見了一個紅衣的女子。

  然後就拜堂,以祈祭做家長,以祈祭主婚。

  一切,就像一個笑話。

  一切,就是因為,相同的痛苦,相同的感情,相同的驕傲,因為越連愛得太瘋狂,她需要一個理解她感情的人,來棲息來矯正,來讓她安定,給她安全感。

  她只是突然之間感情的爆發,需要一塊擇生的浮木,一根救命的稻草,而素卦,恰恰就是那唯一的一根,可以救她不會瘋狂的稻草。

  她要嫁給他,可能理由只是,她以為,她認為,他和她一樣,都對著祈祭,有著瘋狂的感情,所以他應該理解她,她是不愛他的,她也不需要他愛,只不過,希望有人瞭解,有人——可以依靠——

  這就是她所謂的安定?

  他是愛祈祭的嗎?

  這一句話,越連五年前問過他,他沒有回答。

  他不是沒有問過自己,只是,每當想起的時候,他還有一個問題,祈祭,是愛他的嗎?為一個人瘋狂,就表示,他是很愛很愛他的?

  不是的。他很清楚,祈祭看的,不是素卦,是月,和蓮花的氣質,那個氣質,不是素卦啊!他其實——並不溫柔,也並不憂悒,他只不過驕傲,所以他從來沒有解釋過,蓮花和月,不是素卦,素卦也不是蓮花,更不是月。那是很簡單的道理,坐著看一個人,看到的,永遠只是外表,而無法瞭解心,何況,素卦本就是不問不會回答的人,祈祭愛的,是他心中想像的素卦,而不是他。

  但是被一個人如此執著的關注著愛戀著,他即使清冷明白如是,心裡,不免的偶爾會有錯覺,偶爾會浮蕩,偶爾也會迷茫——

  愛——祈祭嗎?

  他不是不願回答,是無法回答。

  但是他清楚,祈祭愛的,不是他,這便足夠了,不是麼?愛還是不愛,沒有人,比正在愛和正在被愛的人清楚,越連不清楚,因為她一開始,就已經付出太多,愛得太深,所以不清醒,不理智。

  而他是太清醒太理智了?如果真的足夠清醒理智,為什麼,他也是會感到痛苦的?

  當年的祁連山上,大家,都太瘋狂了,所以即使他清醒,也是——瘋狂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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