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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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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射斜睨了他一眼:「你幫誰啊?」 「你欺負老實人,我當然不幫你。」宛容玉帛溫柔地道:「青衣一諾千金,你以為像你說話十句有八句可以隨時翻臉不認的麼?」 無射也不生氣,只是歎了一口氣,「你和娘一樣,都喜歡教訓我,我好後悔嫁給了你。」 「真的?」宛容玉帛輕笑。 「假的。」無射嫣然一笑,向著顏非道:「幹嗎不說話?」 顏非摸摸頭頂,無可奈何地道,「嫂子伶牙俐齒,我怕一開口就被當猴耍。」他何等精明,無射的靈動變幻和聰明世故,他如何看不出來?只有他才真正在心裡暗贊宛容玉帛娶了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無射向他上下打量了半天,搖了搖頭,「我不敢耍你。」她補了一句,「你是聰明人。」 顏非真的有些吃驚,他就這樣被一眼看穿了?這一個半瘋半癲的女人,竟有這樣明利的眼神?「小弟身無長物,只在外面酒肆買了一瓶二鍋頭來送禮,共計三斤,花了十錢銀子。」他拎出一個小酒罈子,大大方方,也不覺得自己寒酸。 無射自然更加不會嫌棄禮物的輕賤,她絕不是看禮不看情的女人,顏非這一壇酒和段青衣那一幅字是一樣的心意,她自然明白。 「我唱段曲子給你們聽,」她以指甲輕敲著那酒瓶,發出叮叮咚咚的輕響,應聲唱道:「浙右茶亭,物價廉平,一道會買個三斤,打開瓶後,滑辣光馨,教君霎時飲,霎時醉,霎時醒,聽得淵明,說與劉伶,這一瓶莫約三斤,君還不信,把秤來稱,有一斤酒,一斤水,一斤瓶。」 她一唱完,一夥人全笑彎了腰,只有顏非在那裡苦笑,又摸摸頭頂:「嫂子還說不敢耍我?我這三斤,貨真價實的三斤酒,沒有兌水,也沒有算瓶,嫂子取笑了。」 「我們來喝酒啊!」無射不以為意,一手揭破了酒罈的封口,「叫小雲拿茶杯茶點來,咱們喝酒!」她從宛容玉帛懷裡跳出來,忙忙地擺桌子,找凳子。 「幹嗎不叫酒杯,要叫茶杯?」常寶紋不解。 無射「噓」了一聲,在她耳邊悄聲道:「要是讓娘知道我在這裡開酒會,她不知要說我多久才肯罷休,出去了說我們喝茶,不是喝酒!」 常寶紋這才明白,有些哭笑不得。她與段青衣都是比較死板的人,不同無射的善變,但一份羡慕油然而生,這才是一個活得很「真」的女人,善變是因為她並不做作,而這一份真是因為她曾經活得太「假」了嗎?常寶紋並不能理解,她還太年輕,少了磨練,少了吃苦。 「茶點要花生,豆干,可以下酒的東西。」無射拉著小雲竊竊私語。 不多久,幾個人在酒香彌漫的房中開「茶會」。 無射一邊啃花生,一邊細述她和宛容玉帛的初遇,這一段連宛容玉帛都完全忘懷了,所以所有的人都聚精會神地聽她講。 「那天,是春天,有一點雪,我到宛容家門外的古梅林去,想折一枝梅花。」她以茶杯喝了一口酒,雙頰暈紅,眉飛色舞,「我本是存心騙他去的,折枝梅花,是想迷得他暈頭暈腦,我好乘機問他要『璿璣圖』,但剛剛進了梅林,哇——」她拿著豆干指向宛容玉帛,「他就沖著我笑!」 所有的人便轉頭去看宛容玉帛,宛容玉帛仍是一臉溫柔的笑意,如明月照白荷的單純,和晚風涼如水的柔和。 「你看你看,他就這樣沖著我笑,我當時就傻了,腦子裡想著一句話。」無射咬了豆干一口,又喝了一口酒,「我想,古人雲『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古人誠不欺我。」 段青衣忍不住好笑,「嫂夫人是被大哥一笑笑得嫁入了宛容家?」他斯斯文文地吃花生,不像無射那般隨便。 「才不是。」無射向宛容玉帛拋了個媚眼,「他那時拿著水給梅花洗塵,我看了,心想,這樣的男人——」 「如何?」眾人異口同聲地問。 無射一拍桌子,「善良!」 「喔!」聽者紛紛點頭。 「又笑得這麼好看,這樣的男人——」無射半真半假地看著宛容玉帛。 「如何?」眾人又紛紛湊趣。 「單純!」無射很肯定地道。 「嗯。」眾人表示同意。 「所以既善良又單純的男人……」無射半醉半醒,半真半假地手長聲音。 常寶紋忍不住接下去,「值得託付終身……」 「好騙!」無射重重放下灑杯,發出「砰」的一聲,打斷她的話。 眾人笑得打跌,仍隨著她起哄,「不錯!」 宛容玉帛的笑開始有了些無奈的神色,「無射,你喝醉了。」他抱過無射,輕輕拍哄著她的背,「你喝醉了。」 無射只是笑,歪著頭看著他,「好漂亮的眼睛喔。」她定定地看著宛容玉帛,軟軟地歎息:「眼睛裡面的東西,全都是真的,不是假的,你知道……那有多難得嗎?我看過那麼多人,那麼多的男人,沒有一個……」她的眼神很肯定,「沒有一個……有這樣乾淨的眼睛。他們看著我,眼睛裡都瞄著他媽的那張床!只有你肯這樣看著我笑。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看著我,我可以替你去死的!真的,我不騙你。」無射笑了起來,「這樣好的你,竟然肯愛我,我好害怕好慚愧你知道嗎?我不配的,不配的,不用他們來罵我,我也知道,我不配,不配!可是你不讓我逃,你……強迫我愛你,強迫我信你,你這麼好這麼好地對我,我信你,我信了你,我沒了路可逃,只有愛你,嫁給你,這一回,如果你再賣了我,我——」 她還沒說完,又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宛容玉帛已喑啞地接口:「那不等我賣了你,你害死我,好不好?」他漂亮的烏眸燦燦發光,一半是深情,一半是微微有淚,映出無射失神的眼睛。 無射看了他半晌,突地一拍桌面,「砰」的一響,她大叫一聲:「好!這句話說得好,當浮一大白!她自己倒酒,自己一飲而盡,「鐘無射這一輩子賣給你,你若敢對我不起,拿命來賠!」說完用力一擲,「乒」的一聲,應聲擲碎了那茶杯。 顏非低聲贊道:「好一個嫂子!」 常寶紋這才深深明白,無射這一團毒火,是毒得何等的妖豔!若不是宛容玉帛這一潭靜水,誰都只怕會被她一同燒毀,而宛容玉帛這一潭靜水,若不是無射這一團毒火,當真誰也燒不起來,她在這一火一水之間,她算什麼?她原本什麼也不算啊!悄悄回眸看了段青衣一眼,卻發現他始終以他溫柔的眼神看著她,不同于宛容玉帛的溫柔。 無射真的醉了,躺在宛容玉帛懷裡,突然輕輕唱起歌:「劍倚青天笛倚樓,雲影悠悠,鶴影悠悠,好同攜手上瀛洲,身在閻浮,業在閻浮。 ——段紅雲綠樹愁,今也休休,古也休休,夕陽西去水東流,富又何求,貴又何求。」 人生至此當真富貴無求! 因為,她知道,這一個乾淨的男人,會認認真真陪她走過這一輩子,不怕她髒,不怕她錯,無論如何,都絕不會——遺棄她! 她會快樂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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