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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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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包括你。」無射歎氣,神態嬌媚,「奇怪,他們為什麼不躲?萬一你我都勒不住馬,他們逃也來不及了。顏淵問仁,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可孔夫子沒有說『非禮勿逃』,你宛容家講究風度禮法,講究涵養,真是講究到家了,都不會變通的。」 這兩人在那邊竊竊私語,門前眾人早已怒動顏色,當前那婦人文雅地籠起了袖子,走下臺階,冷冰冰一眼也不看滾倒一地的家僕,向宛容玉帛道:「離家三年,一回來不叩見親長,站在門外成何體統?」她眼裡竟是沒有無射的,仿佛無射剛才策馬撞人之舉從來沒有發生過。 無射並不生氣,對著那婦人嫣然一笑,依舊是她酥媚嬌俏的笑,她沒說什麼,回過頭笑吟吟地看著宛容玉帛。 「娘,」宛容玉帛把無射拉了過來,「她是玉帛意中的女子,今玉帛帶她回來見過家族父兄,擇日便將成婚。」他心知事無善了,於是先開口為強。 婦人凝目看著宛容玉帛,沉默良久,緩緩地道:「祿伯!」 一個棗紅衣衫的老者欠身道。「在。」 婦人看著宛容玉帛,無甚表情地道:「少爺累了,你帶他回房去休息。」 宛容玉帛聞言變色,「娘!」 祿伯老態龍鍾,慢慢走到宛容玉帛面前,有氣無力地道:「少爺,你不會讓祿伯為難吧?夫人有令,少爺累了,請回房休息。」 宛容玉帛護著無射,退了一步,「娘,你要軟禁玉帛麼?」他的武功十有八九是和祿伯學的,娘要祿伯帶他走,那根本于情于武都不給他反抗的餘地。 宛容夫人不理他,又淡淡地道:「至於那個女子,立刻給我清理出家門口!」 聽宛容夫人這樣下令,宛容玉帛又護著無射退了一步,皺眉道:「娘!你怎麼不分青紅皂白——」 宛容夫人冷冷地打斷他:「這個女人目無禮法,不敬尊長,胡作非為,你竟敢為了她和娘頂嘴?可見這妖女為禍之深,祿伯,快帶少爺回房去休息!」她袖子一拂,回頭便走,竟看也不再看自己兒子一眼。 而站在門口的二老三男三女竟是紋絲不動地站在那裡,直到宛容夫人折回,才有人緩緩向宛容玉帛看來。 那人是一身紫袍的中年男子,長須威顏,只聽他道:「汝母所言甚是,癡兒回來。」語音沉穩,極有威儀。 宛容玉帛又道:「爹——」 無射看看宛容玉帛他娘,又看看他爹,再看看門口那一群面無表情的人物,一雙靈活的眼眸轉來轉去,忍不住輕輕一笑。 那一笑又像跌落了三兩朵小黃花,宛容玉帛一聽便知,這狐狸精又不知打的什麼主意,他知道無射聰明狡詐,應變之能遠高於己,於是他讓開,讓無射站了出來。 他這樣讓開,是他相信無射做事是有分寸的,她善變,但不會不明事理。 他讓開,門口眾人的目光便集中在無射身上。 ——個宛轉風流的女子,黃裳素素,古妝窕窈。只可惜一雙眼睛太靈活太狡黠了一點,那一臉似笑非笑也太失閨秀風範,更不用說腰肢輕擺,有一點風塵女子才有的嫵媚與風情。 一個妖女! 無射明眸流轉,看住了宛容玉帛的爹,見他一副不願和自己這等妖媚女子一般見識的樣子,突地正色道:「夫子以為,曹子建《七哀》詩如何?」 宛容玉帛的爹宛容硯,一生讀書成癡,突然被她這樣一句問出來,不假思索地回道:「呂向以為,子建為漢末征役別離,婦人哀歎,故賦此詩。」他脫口便答,言出便悔,和這等女子說話,實在降低了他的格調。 「劉履《選詩補注》說,《七哀》比也,子建與文帝同母骨肉,今乃沉浮異勢,不相親與,故以孤妾自喻,而切切哀愁也……」她順口便道:「夫子以為如何?」 「不然。」宛容硯情不自禁地答道,「詩情切切,比擬之說牽強,當是鴛鴦離情之苦,思婦之悲。」 無射嫣然而笑,「夫子知鴛鴦離情兩苦,思婦慘悲,如何又忍心棒打鴛鴦,迫玉帛於情苦,賜小女子以悲淒?」她繞了一個大圈,本就要說的這一句,「莫不是曹子建之悲為悲,玉帛之悲便不為悲了?」 宛容硯被她一句話堵住了嘴,竟一時無辭可辯,呆了一呆。 無射眼角輕輕向他人掃了一眼,幽幽地念道:「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悲歎有餘哀。」她本是戲子,這一念一歎,當真如泣如訴,幾要賺人眼淚。 宛容玉帛心下好笑,看她如何用她的才學,一一駁倒家中這一群老頑固。嬌媚的無射,才情的無射,這樣一個宜嗔宜笑的女子,他怎能不愛? 宛容玉帛的娘木嵐也是洛陽才女,見夫君被這妖女幾句話說得啞口無言,不禁冷笑,「詩書經卷,豈是你這等無知無覺,只識賣弄風騷的女子可以言的?不要以為識得一首《七哀》便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你看你眼耳口鼻處處風情,哪有一處有讀書人家的樣子?」 無射立刻的反駁:「讀書人家,豈是由人眼耳口鼻可以判斷優劣?佛曰:『由是六根,互相為用。阿難,汝豈不知,今此會中,阿那律陀無目而視,跋難陀龍無耳而聽,克伽神女非鼻聞香,驕梵缽提異舌知味,舜若多神無身覺觸。』依夫人所言,這些菩薩難道都不是好人,因為他們眼耳口鼻殘缺不全?讀書本由心,豈可以計較他人容貌長短。」 木嵐又是一呆,她不讀佛經,不知道她說的是《大佛頂首楞嚴經》,一時之間,也找不出話來反駁。 這時門口二老之中,一位白衣拄杖的老者微微點了點頭,緩緩地道:「小小女子,見識頗廣,只可惜強解佛經,有口無心。我佛真言,不可應用於口舌之辯。」 無射小小地吐吐舌頭,向宛容玉帛溜了一眼,知道自己賣弄得太過分了,遇到了高人。 宛容玉帛向她一笑,眉眼彎彎,表示不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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