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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宛容玉帛看看雙腳臨空,坐在高高的檀木椅上乾枯瘦小的岑夫子,又看看那婷婷娉娉,風度如詩如畫的女子,怎麼看怎麼不相配。但人家偏偏柔情蜜意,相好得理所當然。

  「岑夫子,你不會仗勢欺人,強要人家做你老婆吧?」無射本來性子就變化多端,這下忘了剛才還和宛容玉帛吵得火冒三丈,反而懷疑起岑夫子。

  岑夫子氣得猛拉鬍子,兩隻腳憑空亂踢,「老子為什麼就不可以有老婆?老子高大威猛,心地善良,安貧樂道,英俊瀟灑,哪一點不如你看上的這小子?為什麼強要人做我老婆?這晉陽城裡裡外外不知多少女人想做我老婆,我呸!我還不要呢!」

  「你高大威猛,心地善良,安貧樂道,英——英俊瀟灑?」無射哭笑不得,懶懶地斜睨了他一眼,那嬌媚而不屑的味兒,氣得岑夫子哇哇怪叫。

  那倦態的女子放下了粥碗,張開雙手攔在岑夫子面前,很斯文有禮地道,「這位姑娘,請不要對我家老爺這樣說話,尊重他一點,好麼?」

  她竟然在「保護」這個像蛤蟆一樣的小老頭?無射本是為她打抱不平,她毫不領情,竟還為岑夫子說話?無射本來一肚子火,被她一激,幾乎發作。

  一隻手伸過來把她拉到身後去,宛容玉帛也攔在她面前,向那女子微微點頭,「無射口氣不好,我替她向夫人道歉。貴夫婦伉儷情深,無射指手劃腳,本是她的不是,還請夫人大量,莫與她計較。」

  岑夫人緩緩退回岑夫子身子身邊,聞言淡淡一笑,「公子言重了。」

  這兩個人在鬥斯文,無射躲在宛容玉帛身後,向岑夫子翻了個大白眼。岑夫子在岑夫人身後向她吹鬍子瞪眼睛。而前面兩人文縐縐地說話,若有第五個人看見了,非當場笑死不可。

  岑夫人退回岑夫子身後,耐心等他把那碗粥喝完,收拾好東西,又慢慢出去。

  真是個奇怪的女人,比無射還要奇怪,宛容玉帛心下詫異,岑夫子有什麼好?值得這一個女人為他如此?

  他只是心想,無射對著岑夫子嫣然一笑,笑得如水盈盈,「你哪里弄來個這麼厲害的老婆?」

  岑夫子竟然老臉一紅,「我——那個四十年前——」

  「四十年前?」無射與宛容玉帛面面相覷,相顧愕然。

  「她今年五十八歲,我六十三歲,難道不是四十年前?」岑夫子瞪眼,「四十年前,我是她家裡的治病大夫,她身體不好,我從小就給她治病,治了那麼十來年,兩個人也算什麼梅什麼馬,就好上了。當年我還沒這麼老,她也年輕美貌,本來是一對神仙般的人兒,只可惜她老子,嫌老子沒錢,娶不起他女兒,說老子要娶,行,等老子一天有了上百萬兩銀子的身家,再回來娶他女兒。我一氣之下,就開始跑江湖看病收銀子,等我存夠了銀子,嘿嘿!」他神氣地想,「老子當著他的面燒掉一疊幾萬兩銀子的銀票,看他是什麼嘴臉!只可惜——」他像鬥敗的公雞一樣泄了氣。

  「怎麼了?」無射皺眉。

  「等老子拿到你那三十萬兩黃金,他早就死了,四十年了,娟娟也不年輕了,她也五十八了。」岑夫子歎氣。

  無射默然,這一對奇怪的夫妻,「她就一直等著你?」她低聲問。

  「當然,我還笑她空自做了五十多年的「小姐」,再沒有比她做得更長的小姐了吧?這年頭姑娘家年紀輕輕,十七八花朵似的就嫁了。」岑夫子理所當然地道。

  一個女人,在家中做了五十多年的『小姐』,在這樣早嫁的世界中,那是多麼辛苦多麼困難的事?一個男人,為了他的女人,在江湖中勞勞碌碌,看盡人的臉色,像一條狗。可是為什麼,他們不以為苦,反而視作當然?

  「你就不怕她嫁了人,你這四十年的辛苦全都白費了?」無射語氣苦澀,「換了是我,你走的第二天我就嫁了。」

  「你又不是娟娟。」岑夫子絲毫不覺得管一個五十八歲的老太婆叫『娟娟』有什麼不對:「娟娟不會,她說等我,就一定等我。如果娟娟像你,送給我我都不要。」

  「我有這麼差勁?」無射悠悠歎息。

  「你不差勁,只是沒人消受得了你,」岑夫子聳聳肩,「只有那溫吞吞,慢騰騰,好脾氣的小子,才消受得了你這個變來變去的狐狸精。娟娟等我不稀奇,我會回去娶她的。這小子等你才稀奇,你說不定哪天拍拍屁股跑了,他還傻不啦嘰地等你,等到死都等不到你回心轉意。真是可憐的小子。」他渾不介意他說了些什麼,「你害他他都不介意,他已經愛你愛到傻了,你還計較東計較西,真是!對了,他的傷你還治不治?不治你們繼續吵,我要給娟娟挑花布去了。」

  「治!當然治!」無射拉住岑夫子,「夫子,」她難得用這樣誠懇的語氣說話,「鐘無射——給你道歉,這幾年來無射對你不敬,是無射狗眼看人低。對你不起!」

  岑夫子被她嚇到,「喂喂喂,姑奶奶這回是想騙誰?老子可沒什麼東西讓你騙,反正娟娟已娶到手了,錢可以還你,不過這三年老子花掉了一些,還有二十多萬兩吧,還給你就是……」

  他在那裡自言自語,宛容玉帛自後面攬住無射的腰,和她一同向岑夫子鞠了個躬,「夫子用情極深,四十年不渝,我和無射本應該敬你的。」

  他的話總有令人相信的力量,岑夫子呆了一呆,看了無射一眼,眼角有些濕。他行走江湖四十年,很少有人尊敬過他,因為他太愛財,人人雖覺他醫術了得,卻都瞧他不起。為了掩飾他要哭的醜樣,岑夫子用他變調的聲音,叫道,「咱們治傷!治傷!」

  宛容玉帛的傷倒沒有岑夫子說的誇張,他只是新傷初愈,牽動舊傷,只要日後不要再傷上加傷,就必然無事,吃了岑夫子的藥,休養了那麼十來天,也就無事了。

  十來天過去,宛容玉帛和無射也要回宛容家。岑夫子反倒有些捨不得,他一輩子沒有朋友,好不容易遇見了兩個談得來的小輩,卻匆匆又要分離。

  「狐媚子,這小子家如果容不下你,你來金銀山莊住,反正這錢原是你的。」岑夫子和無射話別,老臉苦苦的。

  無射嫣然一笑,風姿嬌媚慵懶,「容不下我?夫子,我是這樣好欺負的麼?不過我承你的情,日後一定來你金銀山莊坐坐,看你坐吃山空成什麼樣子。」

  「呸呸呸!你就沒幾句好話!」岑夫子又開始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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