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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紅衣少女一呆,不依地道:「我們叫『紅綾四義』,為什麼不讓我穿紅衣?你看人家穿得好不好看?」說著,她自己轉了個圈,又伸手去拉宛容玉帛的衣袖。

  宛容玉帛毫不容情地一把甩開她的手,淡淡地道,「因為我不允許。」

  紅衣少女被他一手甩退了兩三步,呆呆地看著他。

  「還不快去換了!」宛容玉帛臉色一沉,低喝道。

  他人雖淡漠,倒也很少發這樣的脾氣。紅衣少女眼圈一紅,幾乎委屈得要哭了。

  一隻手伸過來輕拍了紅衣少女幾下,那是個青衣少年,只聽他對宛容玉帛溫言道:「你明知寶紋她是愛嬌一些,又何必對她如此?」原來「紅綾四義」是宛容玉帛,常寶紋,段青衣,顏非四個江湖近年後起之秀的共稱,其實未必有什麼結義之情。常寶紋愛慕宛容玉帛,長年追隨他左右,而宛容玉帛卻從不對她稍假辭色。江湖上噴噴稱奇,常寶紋雖沒有千凰樓七公子秦倦之妻秦箏那般盛極而豔,容傾天下,但也是美人胚子一個,若年紀稍長,必將也是容顏如花。宛容玉帛日日對著這等美人,卻毫不動心,當真稱得上郎心如鐵,不解風情。

  宛容玉帛凝目書寫,就當完全沒有聽到段青衣的話。

  段青衣與神色無聊的顏非相視一眼。段青衣歎了口氣搖頭,拍拍常寶紋的肩以示安慰,而顏非只是聳了聳肩,叼了根草在嘴裡嚼著。兩人都瞄了宛容玉帛所寫的東西一眼,只見宛容玉帛神色淡淡的,一字一字緩緩寫他的書跡。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杏,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台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細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終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清淚盡,紙灰起。」

  段青衣一眼看去,心下惻然,低聲道,「好一首《金縷曲》,不知悼亡之痛,哀至如此。」

  顏非只瞄道「還怕兩人俱薄命」那一句,良久嘿嘿一笑,拍拍常寶紋的肩,「人家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你快換衣服去,莫又惹惱了你大哥,以後『紅綾四義』便成了『三義』,那可不怎麼妙。」

  常寶紋神色哀戚地看著宛容玉帛,而他終是冷冷淡淡地寫他的字,連眼角也未看她一眼。

  落在段青衣與顏非眼中,只有一個暗自歎息,一個朝天白眼的分。

  嘿,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無情流水,果是好無情的流水!

  等常寶紋換了一身青衫出來,宛容玉帛已不在書房,不知去了哪裡,聚會的鸚鵡樓中只剩下段青衣一個人。

  「大哥呢?」常寶紋似已哭過,睫間猶帶淚痕。

  段青衣在細細看宛容玉帛适才所寫的字,一面微微一笑,「出去了。」

  常寶紋眼圈又紅了,低聲道,「大哥好狠的心。」她言下有無限哀怨,為何宛容玉帛並無紅顏相伴,卻終不肯接受她的情。

  「不要那樣說他,大哥他不是這樣的人,你知道的,否則你便不會傷心。」段青衣看字,背對著她,溫文爾雅地道。

  「可是,他那樣對我……」常寶紋言語哽咽,泣不成聲。

  「他那樣對你,心裡想必比你更痛苦。大哥人雖然冷漠,可是我始終覺得,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人。你看他寫的字。」段青衣指著「三載悠悠魂夢杏,是夢久應醒矣」那一句,「冷漠的人是不知道這一句的苦的,寫得出這一句,我便知道大哥他非但不是無情人,只怕還是一個多情人。」常寶紋緩緩把目光移向那一張紙,「黃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終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己。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清淚盡,紙灰起。」她低低地念了一遍,「清淚盡,紙灰起。清淚盡,紙灰起。」反復低吟了幾遍,常寶紋淒然而笑,「相思之苦,悼亡之恨,真的有這般的刻骨銘心?她……她不是死了麼?」

  段青衣搖了搖頭,「她死了,並不代表什麼都完結了。我不知道大哥在斯在茲,究竟悼念著誰,但這個女子,對大哥來說,只怕是一生一世都無法忘記,有些人一生一世,就只能愛那麼一個人。」

  常寶紋喃喃地念,「還怕兩人俱薄命,還怕兩人懼薄命。青衣,大哥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他已把他的性命全部撲在這件事上,其他的事,他毫不在乎,也從來不管。一旦……一旦他完成心願,滅了璿璣教,我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她黯然,「他還會有什麼剩下?他的命,一半給了哀戚,一半給了復仇,他自己已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段青衣終於未再看那字,轉過身來,「我與大哥相交不深,但既然結義,便也應為他分擔一些。我們去找大哥談談,也許,也可知道他的心結在哪裡。」

  「我不知問了他多少次,他從不肯說。」常寶紋低聲道,「他不肯說的。」

  段青衣笑了笑,「對你,他自然不肯說。」

  常寶紋臉上一紅,段青衣這一句說得不中聽,但卻是實情。對她,宛容玉帛的確是什麼也不肯說。

  走出鸚鵡樓,便看見顏非悠哉悠哉地躺在樹上睡覺,嘴裡仍咬著根草。

  「大哥呢?」段青衣與他交好,自然知道。他看起來這個鬼樣,其實精細無比,沒什麼事能逃出他一雙眼睛。

  「在梅林裡,不知道在念些什麼,聽得我快睡著——哈——」他打了個哈欠,在樹枝上翻了個身,樹冠簇簇顫抖,落葉四下,而他安然睡去。

  段青衣聳聳肩,常寶紋揚了揚眉,都對顏非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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