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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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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騙誰都不再關我宛容玉帛的事,我已經死了,你莫想騙了活人,還要騙了怨鬼。」宛容玉帛神色依舊溫柔,那樣無心無意的飄忽的溫柔,沒有恨,也沒有愛,「我本想問清楚,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但看來我不必問,因為我已不信你。」他一字一字地道,「我告訴你,十六國蘇蕙的璿璣圖並不在宛容家,你便是害死宛容家滿門六十三口,也是拿它不到的。」 黃衫女子神情木然,仿佛並不關心。 「它在千凰樓娥眉院,有本事,你騙倒千凰樓七公子,看他是不是肯把璿璣圖雙手奉上。」宛容玉帛既溫柔又譏諷地說完,轉身欲走。 「我從來也沒有愛過你宛容玉帛!」黃衫女子神情木然,像根本沒有聽到他剛才說的一長串話,神色由木然轉為激烈,「我從來也沒愛過你這個書呆子!」她抄起桌上的《法華經》、《宋徽宗宮詞》、《春秋集解》、例女傳》、《大佛頂首楞嚴經》,一部部向宛容玉帛砸了過來,像突然換了個人。但她纖腰紈素,人又古雅,雖然形若潑婦,但並不難看,「你走!我從來沒有愛過你,你人都死了,何必到死都讓我不得安寧?我愛騙誰便騙誰,反正都和你這孤魂野鬼無關!無關!」 她把書一部部砸了過來,部部透過宛容玉帛的身體,散落在地上。宛容玉帛吃了一驚,他雖然明知她絕不是像她昔日所扮的秀雅才女,但萬萬想不到她會來這一下,一眼望去,本本翻開碎散的書之中,都有她細細的文注。一本《春秋集解》上一排小字「鐘無射點經堂」,宛容玉帛心中一動,「你真的叫無射?」 黃衫女子呆了一呆,頹然停下手來,冷笑道,「本姑娘化身千萬,什麼阿貓阿狗,桃紅柳綠,小花小春,都是本姑娘的名字。」她這樣鄙夷地說話,又似委屈,又似憤怒,身子微微發顫,顯得也又是單薄,又是嬌怯。看在宛容玉帛眼中,明知萬萬不該,卻也微起了一陣憐惜之意,歎了一聲,「那這書上的文注,都是你所寫了?」 黃衫女子本能地抱緊了她手上的那本書,宛容玉帛書香世家,一眼便知,那是一本宋人洪邁所著的《夷堅志》補卷,說不清多麼偏僻古怪的書,而書頁已頗陳舊,必經過多次翻閱,否則不會如此。只聽那黃衫女子惡狠狠地道:「你管我書上的文注是不是我寫的?我只會念《三字經》,這字都不是我寫的,從前的詩都是別人叫我背的,我什麼……什麼也不會!你走你走!你管我念的什麼書,寫的什麼字!」 宛容玉帛看了她一眼,「你騙了我,至少你的才學並沒有騙我。」他低低地道,「你有如此才學,怎會不知道,欺人騙人都是為正人君子所不容的事,更況殺人謀物?」他輕歎了一聲,「我並沒有怨你害我,只是很痛心,很遺憾,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黃衫女子的回應是將手中的《夷堅志》補卷摔了過去。 宛容玉帛的身影淡了,他真的未想過復仇,而只是心灰意冷,他即使有一腔熱血,如今也完全結成了冰,更何況他本來什麼也沒有。 「你去哪裡?」黃衫女子突然尖叫了一聲。 「化鬼,投胎。」宛容玉帛淡淡地回答,淡去了痕跡。 黃衫女子呆若木雞地站在窗口,定定地看著他消失的地方,良久良久,跌坐在那一堆書卷之中,伏卷而泣,但只見她雙肩微微顫抖,卻終沒有哭出聲音。 又過了很久,才聽到她又似哭又似笑的聲音,「鐘無射啊鐘無射,他活著,你騙他;他死了,你還是騙他,你真是……真是個一個連死鬼都騙的鬼見愁……哈哈……」她邊笑邊掉淚,笑得越開心,淚掉得也越快,越多。 她笑了一會兒,慢慢爬在地上,把散亂的書卷一本一本拾回來,慢慢放回書架上。她的動作又遲滯又僵硬,便像一個失了魂的木偶。有些書放上去又跌下來,她失魂落魄地擺放了好久,才把書一一放回架上。 放好了書,她整個人軟軟地靠在書架上,時已夜深,只看見她眸中淚光瑩瑩,說不出的疲倦憔悴,還有一股無以言喻的頹喪之氣,哪裡像幾個時辰之前一笑跌落幾朵小黃花的嬌媚女子?靜靜地偎了那書架許久,她突然閉上眼睛,重重一靠那書架。 只聽砰的一聲,她的人已不見了。原來那書架靠牆而做,這一面牆卻是一面翻板,書架在翻板一邊,若再加上少許重量一推,整個牆便翻了過來,而人卻進入了牆後的密室之中。而當然,牆面那邊仍然釘著一個與這邊一模一樣的書架,絕不會一翻之後,讓人發現房內少了個書架。 密室並不大,明晃晃點著幾支明燭,把密室內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 密室之內,有一桌,一椅,一副棺材,和一個老人。 鐘無射由房外進入密室,就像也翻了個臉,所有的疲倦頹喪都奇跡般消失,只剩一臉溫柔動人的輕笑,「岑夫子,屍體你看過了,你覺得如何?」她的聲音本來優雅,又微有柔媚之意,再加她本是個風流宛轉的古雅女子,這一笑,直會酥了人的骨頭。 棺材就放在桌上,老人也就坐在椅上,不過,所謂「坐在椅上」,是指他兩隻腳踩著椅面,屁股坐在椅背上。桌子本來就比椅子高,桌子上放棺材,不這麼坐可真看不見棺材裡的東西。 岑夫子頭也不回,怪腔怪調地回答:「小狐媚子,這分明是宛容玉帛的屍體,你明明知道老子我只醫活人,不醫死人,弄了個死人給老子有什麼好看的?你害死了他還不夠,拖了老子去挖他的墳,開他的棺,人家成鬼都不得安寧,你答應老子的三十萬兩黃金在哪裡?啊?」 「宛容世家書香數代,所藏珍奇古玩不計其數,你若醫活了宛容玉帛,還怕拿不到好處?」鐘無射輕輕哼了一聲。 「我的大小姐!」岑夫子怪叫一聲,自椅子上竄了起來,「醫活?我若能把死人醫活,我不已成仙了?何必要你三十萬兩黃金?」他指著棺材,「這個人非但已經死了,而且已經死了七八天了,我若能把死了七八天的人醫活,皇帝老兒我也做得!」 鐘無射臉色一沉,「你若不能把他醫活,憑什麼要我三十萬兩黃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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